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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分類:《短篇集 八月雪》 (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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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mooneyes (麗子《沒有人生不紛亂》) 站內: P_mooneyes
標題: [補貼]八月雪之「麻美的債務」
時間: Sun May 8 22:52:20 2005

短篇集之一,之前少貼,剛剛整理精華區才發現。

==


  麻美死了。正確的來說應該是,麻美自殺了。

  沒有遺書,也沒有親友事先被暗示性或是明白地告知,麻美就這樣
從她租賃的花園大廈頂樓跳下。為什麼選在那裡?原因大概是因為麻美
的房東在窗戶上都裝了鐵窗,而那些鐵窗都曾經被試圖破壞,也許是類
似老虎鉗那樣的東西吧,或是垃圾桶裡那隻破爛的剪刀也可能是工具之
一。總之麻美破壞鐵窗的行動失敗了,所以她選擇爬上頂樓。

  不過好像是沒有什麼差別,不管麻美從十樓的房間窗戶或是從頂樓
的十五樓跳下,結果都是一樣的。

  結果就是已經看不出那是誰的軀體,散落一地的血水、肉末鋪滿在
花園大廈的中庭裡,白白稠稠的腦漿裡則是充滿了許多麻美自殺的未知
因子。

  「為什麼啊…」香理楞楞地站在白布前,不是說好等她下班後要一
起到小酒館談談天嗎?怎麼她依約到來,看到的只是一灘分辨不出到底
是不是麻美的肉泥。

  當麻美的父母從老家趕到現場時,香理已經不知道發呆多久了,警
察也對香理的悶不吭聲感到不耐煩。

  「小姐,我可以理解妳的震驚,但是妳該配合調查啊。」

  配合?香理不知道可以說什麼,因為她根本就不知道麻美最近發生
什麼大事。她只知道,麻美自殺了,這也表示她上禮拜剛借給麻美的三
十萬看來是要不回來了。

  一陣嚎啕的哭聲讓香理醒了醒,那是麻美的父母,想來也是不知道
麻美為什麼要幹這種傻事吧?

  要死人債是不舒服的事情,香理決定先忘了這回事,目前先幫忙麻
美父母處理後事才是好朋友該做的事情。


  不過看來「處理後事」並不是這麼簡單的事情,首先,那煩死人的
筆錄還是要作,麻美的父母有點受不了悲傷之餘還要去面對一堆手續,
除了筆錄、喪葬的事宜,最惱人的還有麻美那已經亂得不像話的房屋,
退租時,房東的嘴巴不斷地細碎抱怨麻美積欠了兩個月的房租跟水電費


  還有抽屜裡那成疊的帳單。

  村雄在喪女心痛之餘,本來想認了,就繳了這些帳單吧,算是為自
己女兒最後能做的一點微薄瑣事。對村雄夫妻倆來說,自己的女兒向來
就跟走失了沒兩樣,只有在過年節慶時才可能撿回來幾天的天倫樂,或
者是麻美如果窮到不行了,大概還會想到有個「家」吧。

  不過麻美從來就不曾跟家裡討論過她的財務問題。

  「唉唷,那種事,我自己可以解決的。」

  她總是一派輕鬆地回家大嚼美食,一邊拍著胸口,像是一切都很順
利的樣子。

  等到村雄仔細看了看這一堆帳單才發現事情不太對勁。

  「妳知道這些錢她是怎麼花掉的嗎?」

  在香理到家中時,村雄拿出帳單詢問。

  「銀行那邊說,麻美已經積欠了好幾個月的利息。」他不懂麻美是
做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業,怎麼會窮到連一個月一兩千元的利息錢都付
不出來。還不只一家銀行。


  香理更是一頭霧水,她跟麻美雖然是好友,但是她從未過問麻美太
多私事,不管是男人或是金錢。至於麻美跟自己借錢的事情…事到如今
,最好還是坦白吧。

  「其實我也才剛借給麻美三十萬啊。」香理吞吞口水,看著麻美的
爸爸臉色開始發青,「她說是要做生意用的,其他的我並不了解。」

  香理也是省吃撿用攢下了百來萬,三十萬…雖然在香理的底限內,
但也不是小數目,要不是那一紙借據,香理還真不敢隨便借出去。

  那張借據有著麻美草草的簽名,約定好了將來每個月還給香理一萬
元加上五百元的利息。坦白說哪…香理也真是狠,五百元的利息讓村雄
看傻了眼。

  看來問香理也問不出什麼吧,村雄放棄了,只是訕訕地簽了三十萬
的支票給了香理,撕了借據。

  這些年麻美究竟在過著怎樣的日子?村雄細細回想麻美回到家裡的
每個片段,與妻子美江討論了好些天,也試著從麻美的私人物品裡找出
蛛絲馬跡,就是不知道麻美到底是怎麼回事。

  弔詭的是,麻美雖然好像是很窮而且負債很嚴重,她的手機費用倒
是不曾遲繳過,那些最多只重複三次的號碼讓村雄更加迷惑。

  失業了兩個月的麻美哪來這麼多電話可以接?更怪的是,麻美的電
話費用幾乎都是來自於撥打給一個號碼。

  看來是麻美很熟稔的人吧,一天可以高達二十多通的紀錄讓村雄下
了這樣的判斷。也許麻美的死,號碼的主人會知道一些原因吧,如果可
以的話,甚至包括麻美的債務原因。

  村雄撥打了那個號碼,卻只是得到空號的回應。

  到銀行繳清了那些債務,村雄只感到萬分的惆悵,對於那將近一百
萬的積欠款項,他並不心疼,養一個女兒何只這個價碼?但是這一百萬
背後卻可能是麻美自殺的原因。悲哀地是,他付了錢,卻對真相還是一
無所知。

  天性樂觀的麻美不會為了這一筆錢去選擇這條路,就算是失業或是
失戀,他也不曾看麻美腫著眼睛回家過。麻美的獨立讓村雄夫婦不太擔
心她的生活,反正如果麻美過不下去了,老家的門永遠都為她而開。

  村雄了解自己的女兒,卻又好像不是那麼了解吧…起碼對於她為什
麼要死這回事是完全地沒了主意。


  麻美有男人嗎?村雄發現在麻美的遺物裡完全看不到她單身與否的
所有證據,不管是牙刷或是毛巾什麼的,都只有一副,倒是有不少的旅
館發票讓村雄狐疑半天。

  麻美幾乎天天上旅館?而且還簡單地寫上了符號。那是各種奇怪的
符號,有星形、或是哭臉、或是大拇指…有幾張則是畫著愛心的形狀。

  村雄開始翻看麻美仔細收好的發票,除了大量的菸酒花費、旅館費
用之外,他發現寶貝女兒幾乎是沒有什麼其他的消費了。

  這樣的麻美照理說不該這麼窮困,而且那龐大的借款一定會有個理
由被消耗,但是麻美的衣服還是那幾套、也沒有什麼新增加的家具、如
果抽煙喝酒或是上旅館可以花掉近百萬也實在太驚人了。

  為什麼這麼多負債?為什麼幾乎天天上旅館?為什麼麻美常常撥打
的電話是空號?那是誰?

  村雄想破頭就是不知道怎麼回事,也才真正的了解到自己其實根本
就不了解麻美在過怎樣的日子。

  一切好像是自然而然的,她只要會找時間回家、還能活著抱怨工作
有多麼的不好找、甚至在電話裡對自己的母親發出剛睡醒的不耐煩,村
雄就以為這樣的麻美照理說來不會有什麼大問題。

  只不過是那些問題他沒看見而已,卻已經早一步逼麻美跳樓了。

  看著電視上關於一些女孩援助交際的新聞,村雄有時候也會懷疑麻
美是不是在幹這檔事?那些旅館跟電話往來的紀錄就是為了「做生意」
而出現的嗎?

  但是麻美已經不在了,村雄也不打算繼續撥打這些麻美的通勤紀錄
上一接起電話卻一問三不知的號碼。


  「妳想我們該不該繼續追究下去?」躺在床上,村雄問著美江。

  「追究出個結果麻美就會復活嗎?」

  美江翻個身面對自己的丈夫,她哭不出眼淚的眼睛緩緩地上下轉動
。這幾個月來他們已經接到太多陸續追討的帳單,甚至地下錢莊的吸血
鬼終於是出現了。前前後後他們為麻美償還了近三百萬的債務,卻是連
一個麻美自殺的原因都買不到。

  原因?很重要嗎?

  村雄閉上了眼睛,回想起了麻美從小到大那不想讓人擔心的個性,
這也許是她不想留下遺書或是蛛絲馬跡的動機之一吧。她總是有辦法銷
毀所有的證據,讓她身邊的人找不到她為什麼要做某件事情的原因。她
從懂事開始就是如此了。到死…也是如此。

  說不定,麻美早就決定要死了吧,那時間點可以拉長到她失業以前
也說不一定哪,那時候她就開始耍賴不付任何的帳單了,反正要死了嘛
,這些債務跟自己就再也無關了。

  真是…麻美到那時候還是這麼的任性啊,沒搞清楚狀況就隨隨便便
地跳下來,留一堆爛攤子。

  算了,就當作是撫平傷痛的方法吧,換個角度想想,也許麻美是體
貼的,反正這幾百萬對村雄來說是小錢,倒是手續就可以讓自己的老爸
忙上大半天,煩個要死,哪還有多餘的時間傷心難過?

  的確,蠻有用的,那些接踵而來的債務讓村雄沒時間悲傷難過。

  就當作妳體貼我吧,壞孩子。


  村雄昏昏沉沉地睡去,恍惚中似乎看見了麻美那頑皮的笑臉在眨著
眼睛笑著說話。


  唉呀,還是被老爸發現了,嘻嘻。真是對不起啊。


  輕輕一個轉身,麻美揮揮手,消失了。


  再也不要追究麻美為什麼要自殺的原因了,到此為止吧。村雄下了
決定,準備一覺到天明。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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喪禮處之道常無名樸雖小天下莫能臣侯王若能守之萬物將自賓天地相合以降甘露民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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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mooneyes (麗子>P_mooneyes成立囉) 站內: P_mooneyes
標題: 《短篇集 八月雪》貓的遺書
時間: Mon Apr 25 19:39:29 2005



最近,我不太舒服。可是我想你並沒有發現吧。


背對著你坐在床上的時間越來越長,那散落一地的毛髮你也只是默默撿拾。

偶爾,我會知道你正在偷偷看著我,但是我就是沒有轉過身來用我的綠色眼睛看
著你。

但是我就是知道,你在看我。也看著我背上一塊光禿的皮膚。


跟你在一起快要兩年的光陰,最近我特別的想要與你更親近,不知道你有沒有發
現呢?而你一如往常,只是叼根煙,拍拍我的頭,看著我閉上眼睛準備享受了,
卻又繼續把手擺回鍵盤上。


早就知道你是一個冷血的人,而我也不過是個跟你一樣冷血的寵物。

「看看妳的綠色眼睛,又圓又大唷。」第一次見面時,你誇獎我的綠眼睛、純白
長毛、跟我看似幽雅的姿態。

然後開始添購許多你自以為我會喜歡的東西。


如果我能夠告訴你我不喜歡的話該有多好?可惜我不能,所以你開始責怪我的不
識好歹。你責怪我,卻沒問問我最想要什麼。

問題是,你不知道該怎麼問,我也不懂得該如何讓你明白。


我病了很久了,我自己大概知道,自然而然的,我會越來越沈默,我什麼也不想
吃,水也不太喝,你也將會發現到,我便溺的次數越來越少。

大多時間,我就是昏睡著。

而有一些你看不見的時間,我也想做一些獨處的事情。


比如,看電視。


當你不在家時我會按下遙控器的開關,讓那些人世上的悲歡離合映照在我的綠色
眼睛中。我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也許是因為我太常偷偷看你的電視,還是這樣悲
哀的劇情看太多,你開始對朋友抱怨我的眼屎怎麼清也清不完。

你抱怨之餘卻沒發現,當你每次回到家,打開電視,都是你幾乎不看的頻道先出
現。你還是不假思索的轉回你要看的新聞,忽視了我故意留下的證據。


那天下午有著雷雨,屋子稍微的停了一下電,我想像起如果你在家的話,將會怎
樣的對著電腦咒罵。那當頭的你,應該也是在辦公室做一樣的事情吧。

復電的時候,我看見自動打開的電視正在放著你常看的動物頻道,我看見了許許
多多的貓,著實嚇了一跳。

但隨即我就感到悲傷。


那些美國的貓咪們,有著很自由的平台可以漫步,它們自在的撲殺小鳥、跟其他
更小的、瘦弱的動物。

甚至傷害主人。

有一剎那,我的嫉妒心高漲,我在旁邊的小鏡子裡看電自己變成黃色的眼睛,黑
暗中依靠電視光芒的,我的瞳孔,像是彈珠一樣大。


我的背更癢了,我弓起身體用力抓著。然後看著白色的毛髮落在你的深色床單上。

我也只能嫉妒,其他的無能為力,咬著餅乾,我感到我短短數年的生命不如那些
被美國貓咪們虐殺的動物。

我連被獵殺的自由都沒有。

再不用多久,我血液裡的因子就要殺了我了,我知道。那些病毒並不如醫生對你
說的那樣簡單。每天,我都可以感覺到它們群聚起來,要從我被上那塊光禿的肌
膚裡,提領我的生命力。


其實想出去窩在一個地方,就這樣靜悄悄的離開你。

上次你在看Discovery時,我也知道了關於狗的習性。原來牠們是這樣貼心的寵
物?用消失來造就主人的方便。

我也想消失,但是你總是小心的關上門,我無機可趁。

是的,就如之前所說的,我連被獵殺的權利也被你剝奪。


我不是狗,我也認為我應該比狗聰明許多,我不只看的懂電視,我更清楚你每次
帶回家的那些女人在跟你幹什麼。

你卻認為我的不友善只是因為她們陌生。


永遠沒有人會懂得關於一個寵物的原始嫉妒。

越是聰明的,就會越冷漠。


所以我並不那麼貼心,我不像我的毛髮跟綠眼睛那樣討你歡喜。只是因為我太聰
明,超過動物該有的愚蠢本分,我真的做不來追著尾巴跑這種蠢事。

裝笨、跟真的很笨的寵物何其多,但是聰明如我卻希罕少見。


起碼我懂得裝可愛很肉麻、磨蹭著你的小腿要飯吃是很沒尊嚴的。


這是我老是如此消瘦的原因之一,我奉獻我的肉體與青春,耗在你的斗室裡,怎
麼還要我乞求你賞口飯吃?該是你來拜託我吃飯、拜託我去看醫生、拜託我乖乖
洗澡。

因為你能對我奉獻跟回饋的,就是你的荷包。

而每當你為我倒餅乾時,我總是在想:難道我的用處就是消耗你的荷包嗎?


這樣一個虛弱多病的寵物,萎靡無力的看著你,我的眼睛會越來越綠,只是因為
我看見撒旦的身影,越來越清楚。而你只會說,「啊。眼睛越來越漂亮囉。」

然後你依然不會注意到我越來越稀疏的毛髮,依然默默地撿拾我繼續掉落的餘
光。


死亡所反映出來的美麗顏色,也許會是我送給你,我親愛的主人,最後的禮物。


而我已經預料到,這時節即將發生在你今天踏進家門的那一刻。我會整理好自己
剩餘的毛髮、開著電視,用你愛著的美麗綠色眼睛迎接你。


我也已經預料到,直到我閉上綠色眼睛,你還是不會知道一些事情。


除了對你深深的無語埋怨外,還有我冷漠卻愛著你的心。




--
「我想,有些人是想成為作家而不可得,才勉強去做別的差事。」
「正好相反,應該說,做什麼都不行,才會去當作家才對。」
—太宰治 貓頭鷹的通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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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mooneyes (麗子>P_mooneyes成立囉) 站內: P_mooneyes
標題: 《短篇集 八月雪》來打個賭吧
時間: Mon Apr 25 19:29:11 2005


  今天,沒有什麼太陽。

  風裡有一股水味,衝進我的腦門、在記憶裡浮起,隨後凝聚成灰白色的雲。
 

  *    *    *    *    *    *    *


  「周,你猜猜山的那一頭等一下會不會有雲飄過來?」繡問。

  「啊?不會吧。天氣很好啊。」

  那幾年前的秋初,繡綁著馬尾,抓著夏天最後的一支冰棒,與我走在郊區的
產業道路上。那天的蒼穹極高,整齊且輪廓完整的雲白的發亮。

  我抬起頭想看看她指著的那山邊,卻被秋陽閃的睜不開眼。
 
  「周,來個打賭吧。」她舔了一口冰棒,拉拉邊緣極大的帽子,陰影底下的
臉漾著亮亮的水氣,汗珠貼在鼻頭下,我看的出神。

  「什麼賭?」我收回自己的眼神,開始分散注意力去尋找可以丟棄冰棒籤的
地方。

  「等我吃完冰棒再告訴你。」

  「欸?」
 
  又來了,她總是跟我玩『等我……再告訴你』的遊戲。

  「周,你如果賭輸了,要答應我一件事喔。」

  不會吧?連要賭什麼事情都沒說,就開始要求賭本了?而且,她一樣不先說
明這賭本是什麼。

  沒有標的、沒有賭本的賭局,能成立嗎?
 
  我也不太清楚,我們之間的關係可以成立在哪裡。
 
  愛人嗎?我從不說愛她,她也從不避諱的說著又喜歡上誰了。

  朋友嗎?我卻不會拒絕她硬要在他宿舍打電動,然後累了就跟我一起窩在床
上抱著睡。

  兄妹嗎?但是當別人說『你們長的真像啊?是兄妹吧?』我的確是不喜歡聽
見,她更是反駁到底。

  我會像個愛人,在她洗澡時聽她的吩咐遞上自己的浴巾。我也會像個朋友,
在她又被一個男人傷害時陪著她買醉。我更是個哥哥,讓她賴著撒嬌,毫無怨言
的接送到她回家,或是帶她到她想去的地方。
 
  最讓人搖擺的,是她在微醺時喃喃的倒在我懷裡,咬著我的耳朵:

  「周,你真好,永遠都不要離開我喔。永遠喔。」
 
  我真好?

  我壓抑著自己對繡的蠢動無數次,還真是好了她,卻虐待自己呀。
 
  我努力嘗試過腦子塞著繡包住自己浴巾的模樣,想像著,她從浴室裡走出
來,掀開的浴巾裡會是什麼景象?

  可惜我從未見過,她總是抓捏好尺度,穿好衣服出浴、或是衣著整齊的靠著
我入睡。

  我喜歡她的鼾聲。輕輕的、帶著一點清甜的水氣。

  想到這,我就開始暈眩,抓著自己,宣洩而出

  然後再為自己接近亂倫的邪惡思想羞赧。直到下一次的冥想時分。
 
  這樣下去不行,我遲早會崩潰在兩條路上。

  一條路是侵犯她、徹底的傷害她,用力抓傷她豐美可愛的乳房,用自己的獸
性完全敗壞他的理智跟她的身體。並且謀殺了她對我的依賴跟信任,永不超生。

  一條路是讓自己精神散渙,幻想與她歡愉的場景越來越多。這已經快要到極
限了,當我在捷運站看見了廣告看板上酷似她的女星就勃起時,這件可怕又變態
的事實,只讓我感到無力而不是興奮。
 
  就這樣,氶綠才會有機會穿進我的心裡。
 

  氶綠跟繡有很多不同的地方。

  氶綠有著不太愛笑的臉,深刻分明、單眼皮的清秀白晰五官,這跟繡的小巧
輪廓、大眼睛,還有刻意曬成小麥色的皮膚,是天壤之別。

  繡的多話活潑,更是跟氶綠的沈默形成很強烈的對比。

  「周,氶綠長的真是好看啊,皮膚好像也比我好耶。」繡第一眼見到氶綠發
出驚嘆,難得的讓不太形於色的氶綠耳朵紅了點。
 
  這兩個人還有個最大的不同:氶綠是個男人,繡是女人。
 
  「你妹妹長的真可愛。」氶綠在便利商店裡抓起保險套,淡淡的說。臉上依
然看不出是什麼表情。

  「今天去你那裡嗎?」氶綠走出商店後,難得的牽動一下嘴角詢問我。
我搖搖頭。


  「我妹妹常會突然跑來找我。」
 
  跟氶綠的激情,我並沒有讓繡知道。

  我覺得自己病了,而且沒有藥可以救,除了繡可以是解藥外,沒有一個女人
可以。所以我在高中同學聚會裡,邂逅了同學的大學同學--氶綠。並且跌進氶綠
的氣味裡。

  也讓自己進入了氶綠的身體、及生命裡。

  沒有女人可以,因為每個女人都會讓我對自己妹妹的幻想發展的更加危險。
 

  「我知道你不會愛我。」在第一次與氶綠他上床後,他進浴室前丟下這句話
給我。

  我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跟一個男人上床道德嗎?跟個男人相愛呢?答案一樣嗎?

  「沒關係,我也不會愛你的。」氶綠看出了我的猶惑,笑著這麼說。
 
  我一直沒辦法忘記氶綠那時籠罩在真相下的笑。
 
  那跟很久之後,我在氶綠獨居的小房間裡,看見被血水淹沒的浴缸,氶綠那
時臉上蒼白的笑法,是一樣的。

  「你要正視自己的愛情,周,不要跟我一樣。」氶綠在我轉身打電話叫救護
車前,這麼清楚、又虛弱地說著。

  然後就再也沒說過一句話了。泡在鮮紅的悲劇裡,解脫。
 
  氶綠的致命傷,是因為什麼?因為他對我的愛麼?
 
  直到繡墮胎的事情被我發現,我才得到證實。

  那是氶綠的孩子。
 
  「周......。」繡坐在我的房間裡,咬著下唇,抓著我的襯衫下擺,「這是他
的報應對吧?」

  繡在笑!

  我感到毛骨悚然。

  「他說他愛你,周。」繡笑得很氶綠好像。我想起了那泡在鮮紅浴缸裡的笑。

  「他說他愛你,所以他要毀了我......」
 
  我看著自己異父異母的妹妹,她慢慢脫下自己的衣服。這我日夜思念遐想的
身體,現在不包浴巾了。

  可是我卻只能流著眼淚發楞。

 「記得我跟你打過好多賭,但是都沒告訴你我想打什麼賭。」

  繡一件件的退去衣物,慢慢的說,我卻只想起那天的秋陽、冰棒、還有真的
從山頭飄過來的陰雨雲,帶來了令人做痛的大雨滴、雷聲作響。

  對了,還有那天她臉上汗珠凝聚的水光。

  現在的水光卻是因為她流淚了。
 
  「我每次都是要跟你打一樣的賭,周,你知道我想賭什麼嗎?」

  我只會搖頭,彷彿是被她那姣好的身軀炸斷了腦神經。

  「周,我賭你總有一天會愛上我......」,繡脫下自己的最後一件衣物,擺在
腳邊。

  「如果我贏了,你要答應我,一輩子都不可以離開我。」

  我愛她嗎?這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妹妹?


  如果我愛她,那麼我也該是愛著氶綠的。

  「你要實現賭注嗎?」繡張開雙手。「我知道,你早就愛我了。」她笑著哭,
胸部起伏大了起來。

  「當氶綠說要毀了我,是因為他愛你,而你卻是愛著……我其實很高興......」

  她伸手解去我身上的襯衫、腰帶、褲子。一邊不斷的流淚、說話。
 
  「氶綠毀了我,是因為愛你,那麼,周,只有你可以讓我完整。」
 

  *    *    *    *    *    *    *
 

  今天,沒有什麼太陽。

  風裡有一股水味,衝進我的腦門、在記憶裡浮起,隨後凝聚成灰白色的雲。

  我戴著邊緣極大的帽子,望向當初的那個山頭,有一朵陰雨雲,正要飄過來。
 
  「我們打個賭吧,周。」她看著小孩津津有味的吃著冰棒,「等一下會不會
下雨呢?」

  「欸?」我又看一看山頭。轉過身來。

  「我賭......會!妳要跟我賭什麼?」我笑著抓下帽子,戴在繡的頭上。
 
  「等孩子吃完冰棒再告訴你。」

  繡抬起頭來,看著我的眼睛裡,滿滿的,都是幸福的雲朵。
 

  我看著繡,感覺到水氣漫上了我的眼睛,下起了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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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mooneyes (麗子>P_mooneyes成立囉) 站內: P_mooneyes
標題: 《短篇集 八月雪》失約的麻亞
時間: Mon Apr 25 19:25:43 2005


  當光線自鋁窗進入,暖暖的照在Ken的背上時,時間是中午十二點剛
過七分。

  洗臉刷牙的過程裡,不小心太過用力壓裂了洗手台,那歪曲、卻仍緊
貼的裂縫,讓他想起來今天是搬進公寓的第十個情人節。

  也是麻亞離開他後的第四個情人節。


  『情人節快樂,Ken。』電子郵件信箱裡有著一大早送來的賀卡,『
我希望跟你一起過節…在我們的家。麻亞。』


  推開窗戶,他向下張望,十一樓底下的車流與人影像是棋盤上的黑白
子,還在冬季裡流動的煙霧穿梭在暖陽的縫隙中,閃閃發光。他突然的想
起了麻亞白亮亮的牙齒。

  他決定先出去找飯吃,吃飽了,也許先去找間網咖打打電動,時間到
了再回去赴約。不管麻亞是不是又會失約,他還是會到。


  十七歲的他與麻亞走過了最辛苦的大考時代,而當十八歲的榜單上有
著兩人的准考證號碼跟未來,跳躍著的阿拉伯數字便代表著他們充滿金錢
符號的憧憬。蟬聲鳴鳴裡,帶著牙套的十八歲麻亞用稍嫌氣味濃重的口氣
當街吻了他。

  「Ken,住在一起吧。」她的笑帶著夏日裡的炎炎銀光:「如果你不
嫌棄我不會作家事。」


  一個月後,彷彿是新婚般的,Ken抱著體重宛如孩童的麻亞進入了新
公寓的大門。

  這是我們的家,我們要永遠住在這裡喔。夜裡的十八歲麻亞剛剛成熟
的身體緊貼在他的胸膛前喘息,放眼看著月光潑灑的週遭,滿足的說著。
床單上的點點鮮紅是她相守的約定。

  是啊,我們的家,現在是,以後也會是。Ken用點點的吻做下了承諾。


  大學生活裡,兩人開始努力的讓存款簿的數目增加,對家人隱瞞了同
居的事實,直到他們在一年後提領了所有的現金付給房東當作頭期款,在
家人無言點頭下,實現了『家』的真實約定。

  咬著牙,打工、唸書、準備畢業,一間中古的小公寓總是一個值得拼
命的理由,麻亞在出版社當編輯工讀生的日子裡,Ken總是要守著他自打工
的餐廳帶回的宵夜等待晚歸的她。

  「可以不要這麼拼命的。」夜深人靜他擁抱著越來越孱弱的麻亞心疼
的建議。「我的收入已經足以支付貸款。」

  麻亞只是笑笑,「這也是我的家啊。」給他一個吻,便疲憊地沉沉睡
去。

  當Ken到金門當兵的冗長歲月中,最牽掛的也是麻亞跟他們共有的家。

  望著夜半時分沒有邊際的黑色海岸線,崗哨裡的心忐忑不安。他最近
常常找不到麻亞。最近麻亞常常失約,在應該打電話的時間常常的讓他空
等待。出版社總編的工作太忙碌了吧,畢業後的麻亞更是連睡眠的時間都
少的可憐。

  又也許…『兵變』這回事太過稀鬆平常了,而他不能夠太奢望自己不
是一般人。

  尤其當麻亞拿下牙套後,那纖弱、萬種的風情更是光彩奪目。麻亞潔
白整齊的牙齒卻讓Ken的生命步入了一場又一場混亂的戰爭。關於猜忌跟
不安。

  當兵的微薄收入他依然寄給麻亞,對於他們的家,Ken還是盡了一點
心力,即使熱忱已經鞭打著他的決心很久。

  說好了,這是他們的家,即使將來無法住在同一個屋簷下。他悲觀的
想著。十八歲的那場約定也許不能延續到二十八歲、三十八歲……甚至是
八十八歲。

  直到他退伍後,仍舊抱著這樣的想法與麻亞生活在他們的家。



  現在,二十八歲的Ken等著二十八歲的麻亞約好的時間到來,在情人
節。

  他可以失約的,那失約的姿態他已經在麻亞身上看過太多次,理由千
百種,不過都是為了掩飾是一個真正的原因。

  直到四年前,麻亞以一種絕對消失的姿態離開了公寓。那是情人節的
一場浩劫。

  『我會回來的,明年的情人節。』簡單的紙條像是炸彈,落在他下了
班想要欣喜過節的心底。


  網咖裡轟隆隆的機關槍掃射著他的心臟與愛情,直到夜幕低垂,他依
然還無決定他要用何種姿態失約。他卻狠不下心。


  他是恨著麻亞的,對於這十年來的光陰。自十八歲起一起編築的家已
經殘破不堪,不是因為麻亞的離去,而是麻亞的默不吭聲。

  如果依賴代表著愛情的輪廓,Ken便是怎麼抓也抓不到麻亞的愛情。

  他是恨著麻亞的。因為麻亞的不夠依賴。


  每年的情人節麻亞都失約,當然也會包括今年吧。Ken想過要換了電
子信箱,卻不忍心。於是一年又一年,麻亞越來越淡然的賀卡總是準時出
現在他的信箱裡,提醒他麻亞還存在這件事情。


  但是Ken很明白,麻亞不會出現的。就如同過去四年每個情人節。將
來每一年也許還是會收到情人節賀卡,但是她絕對都會失約。
  家,卻還是他跟麻亞共有的,他不曾讓任何一個女人進入他們的家,
更不會讓她們佔據麻亞雙人床上右手邊的位置。


  這是我們的家唷。

  這句承諾不管是十八歲、二十八歲、或是三十八歲……甚至是八十八
歲,都不會改變。

  麻亞可以失約,她總是有她的理由,那麼起碼他要遵守約定。


  他站起身來到櫃檯付了賬,還是買了個蛋糕,帶了一束花。


  「我回來了。」

  打開門,Ken站在門口望著落地窗前飄動的窗簾,昏黃的落日餘暈給
他麻亞再次失約的訊息。

  也許麻亞又弄丟了鑰匙,進不來。他盤算著再打一隻給她吧,只是,
該送到哪裡去?

  他打開電腦,審視著這四年來麻亞寄給他的每一張電子賀卡,都是從
美國發出。

  『我親愛的Ken,生日快樂,有沒有我們的家裡切蛋糕啊…?』

  『我最愛的Ken,新年快樂,我有沒有紅包啊…等我回去拿喔…』

  『Ken…我現在覺得有點不太舒服,但是還是希望你不要太擔心我。
耶誕快樂唷…』

  『Ken,想跟你一起窩在家裡過紀念日,很想念你…』


  各種節慶、紀念日,麻亞都想好了,預設好了時間,讓系統這無遠弗
屆的威力一次次的提醒Ken,麻亞曾經存在過在他的生命裡。

  殘酷的麻亞。

  又放了他鴿子。

  Ken不記得他們曾經說過分手的話,連麻亞受了幾年的折磨,終於在
美國的癌症病房過世時,還喃喃的說著要回到他們的家。


  麻亞是屬於這裡的,他也是,並且他殷殷等待,麻亞卻一再的失約。

  麻亞用生前最後一點力氣發完了所有未來日子裡該給他的賀卡,時間
一到,預設發出的郵件會準時提醒著Ken,這家裡總會有她的影子。

  麻亞自十八歲起就決定不離開這裡了。


  而Ken遵守著十八歲那個夜裡的約定,這輩子生命裡只會有她一個女
人,而這裡永遠是他們的家。


  在麻亞的照片前插上新鮮的花束,一個人吃完蛋糕後,Ken躺上了雙
人床,拍拍右手邊的空位。

  『情人節快樂,麻亞。』


  Ken在他與麻亞永遠的家裡,守著十八歲時的約定,沉沉的睡去。




END……


--
「我想,有些人是想成為作家而不可得,才勉強去做別的差事。」
「正好相反,應該說,做什麼都不行,才會去當作家才對。」
—太宰治 貓頭鷹的通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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矣吉事尚左凶事尚右偏將軍居左上將軍居右言以喪禮處之殺人之眾以哀悲泣之戰勝以
喪禮處之道常無名樸雖小天下莫能臣侯王若能守之萬物將自賓天地相合以降甘露民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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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mooneyes (麗子>P_mooneyes成立囉) 站內: P_mooneyes
標題: 《短篇集 八月雪》給我妳的名字
時間: Mon Apr 25 19:37:42 2005


  那天一早他突然的驚醒,東摸西摸,找尋著什麼。

  時間是早上六點半。


  「你在找什麼啊....」

  他的女人撥撥散亂的長髮,風情萬種的包裹在蠶絲被裡,撐起一隻手支著
頭,因為冷氣的關係,白白的手臂上浮起一些疙瘩。

  男人依舊緊張的開始在這星期三的早晨冒著汗,翻開每個抽屜。


  「我的....我的名字呢?」他嘴唇發青,抖著尚未開嗓的音,手指胡亂的翻動
家裡的每個角落。

  「什麼?」女人百無聊賴的又躺回枕頭上,「你忘記你的名字....這小事嘛....」

  「什麼這是小事?!」男人大吼一聲,卻沒有讓女人睜開剛剛又閉上的眼睛。
他衝上前抓住女人冷冷的手臂。

  「我名字不見了!妳到底知不知道這多嚴重?!」

  女人受到驚嚇,眼睛睜得圓大。


  「ㄟ!你一大早爬起來翻箱倒櫃,就是為了找你的名字,淨做些怪事,現在
還來吼我喔?你腦子燒壞了啊?」

  女人氣呼呼的坐起身來,甩開男人還在發抖的手,披上床下薄薄的睡衣。

  「早上起來短暫失憶症啦你!忘記不會問我喔!?」

  女人瞟了他一眼,跳下床,走向浴室。


  男人像是剛剛才突然睡醒。

  「對喔....」他急急的跟著女人身後到了浴室,貼在門邊。

  「嗯....Sandy.....別生氣了....」

  「不錯嘛,你倒是沒忘記我是誰喔。」女人冷冷的刷著牙,咕嚕咕嚕的嘲諷
他。

  男人的眉頭依然沒鬆開,支吾一陣。

  「我是認真的問妳....我....叫什麼名字?」


  女人轉過頭來看他一眼,像是看到卡通怪物史瑞克一樣的讓她想發笑。她胡
亂的刷完牙,吐掉一口水,一本正經的面對男人。

  「真的忘了?」女人心想,好吧,又是一個特別的遊戲。



  女人腦子裡充滿這一兩年來男人搞怪過的許多把戲,包括失憶症。這症頭尤
其在他出軌被抓到時最常上演。


  「嗯....真的忘了....」男人像是要哭了。「那感覺好像我不曾存在過,我一醒
來就明顯的感覺到,它,不見了!」

  女人表情古怪的看著眼前人,雙手環抱胸前,有點受不了他的無理取鬧跟怪
誕。


  「那樣不是很好嗎?」女人冷冷的說。「你的名字嫌你人太臭了,離開你了。
你的名字可沒像我這麼有耐性。」

  男人抬起頭不可思議的看著她,似乎是不能理解女人之所以冷淡的原因。

  「我只是要問問妳我叫什麼名字,妳也囉唆太多了吧?」



  星期三的清晨七點前,男人與女人在同居一年多的公寓裡大吵一架,七點
半,女人從衣櫃裡拖著早就塞了一些衣物的旅行箱,離開公寓,也離開男人的生
活。

  男人還沒梳洗,一臉的鬍渣表達了他的恐懼跟疲憊。

  他坐在床上,盯著落地窗簾縫隙透進的陽光,有著自己只要一走出大門、就
會像電影裡的吸血鬼一樣化成煙霧消失的錯覺。


  女人到離開前,還是沒告訴他,他叫什麼名字。


  Sandy拖著行李箱離開公寓的那時候起,就什麼都走樣了。

  應該說,自從他起床發現他忘記自己名字的那一刻起。


  接近中午了,他依然沒有上班的打算,只是在家裡不斷的翻動所有抽屜,他
找到自己的水電帳單,但是真該死啊,房子是租來的,所以所有的帳單都是房東
的名字。


  「什麼胡跋道!我還胡說八道!我要我的名字!」他的耐心已經消失不見,
對著房東的姓名他啐了一口。

  搬到這公寓已經一年多,高高興興的跟Sandy找了這個算是藏嬌小窩的地
方,房租、水電一概都是他負擔,面對以怪異眼光盯著他們的房東,他也不予理
會。

  這些都是小事,因為Sandy也是個有自主性的女人,不需要他來給付生活開
銷。


  開銷最大的部分,是不斷的應酬,酒店的小姐像是吸金妖怪,在他酒酣耳熱
之餘,總是不忘揩他油水。


  其次就是每個月寄給分居妻子的生活費,個性溫婉不多話妻子對於他要另築
愛巢的想法沒有意見,只開出一個月五萬生活跟小孩的教育費。


  「這跟離婚的贍養費有何差別?」Sandy不只一次提醒著他。

  離婚?要離婚,妻子要求一次付清將來20年的贍養費,甚至連孩子,她也
堅持不會讓他跟著爸爸。


  就因為付不出贍養費跟不捨孩子,一邊辛苦付錢、一邊與Sandy如夫妻般的
生活著,變成了模式。

  還有一邊的不公開模式,就是與酒店的公關們不斷有著糾纏,與公司的女同
事曖昧不明。

  歡場女子對他來說是另一塊沒有壓力的天堂,除了錢,她也不跟你要別的。


  要錢,他泰半都給妻子了。要感情,他已經是Sandy的人。


  那些女人能從他身上要到的,只不過是裝著精子的保險套,跟每次偷歡的一
些代價,在勉強點,就是他可以介紹的客源,好省下她們CALL客的時間跟力
氣。

  他也從沒注意這些女子怎麼叫他的,因為她們都是一貫的語氣跟作風,應付
著所有男人。

  公司裡的女職員,有都直呼他「經理」,這個天底下幾千萬個人都有的稱呼。

  而Sandy在離開前還是不告訴他叫名字,決裂的甩頭。



  妻子怎麼叫他的?

  這時他才想起,妻子好久沒有呼喚他的名,甚至,不再有任何的稱呼,都只
是冷冷的有問必答,不然就是在該給錢的時候,撥通電話說了句「是我。」

  連熱戀當頭他眼中溫柔可愛的妻怎麼叫他的,他都忘了。


  他停下了翻找的動作,頹然的坐在地板上。

  他慢慢的意識到,他忘記的不只是名字,不只是名字。


  他甚至連妻子叫啥名字都忘了。


  想翻翻錢包,找尋證件,好「發現」自己跟妻子的名字,才發現Sandy這女
人連他的錢包一起帶走了。

  「喂。」對方傳來甜甜的嗓音,是他熟悉的。

  「是……是我。」

  「您是哪位啊?」對方笑得有點諷刺。

  她該知道自己是誰的!卻還故意裝笨!早上剛走人,中午就忘了他是誰嗎?
他按耐住性子。現在最重要的是拿回自己的錢包。

  「Sandy,別鬧了,是我。」

  「ㄟ?您怎知我是Sandy?我認識您嗎先生?報上名啊。」她語氣冷靜,但
是非常的冷淡。

  「我是……我……。」他真的說不出自己是啥名字,他感到非常的痛苦,抓
著電話像是抓了救生圈,他快哭了。

  「拜託妳,妳明知道我已經…….所以妳別鬧我了,把錢包還我吧。」

  「別血口噴人唷先生,我Sandy林可是光明正大的可不拿陌生人的錢包唷。」

  「我不是妳的陌生人!」他大聲對著話筒吼出來。「妳不告訴我我是啥名字、
妳要走人,都隨妳,錢包裡的錢妳要拿也請便,就是把證件什麼的都還給我!」

  他話剛說完,她就掛上了電話。不管他多氣急敗壞的撥幾通電話都是關機狀
態。他連留言的力氣都沒有了,抓著話筒不曉得該如何是好。


  怎麼昨夜還甜蜜如絲的枕邊人,一下子就變的模樣?他慢慢的把Sandy的所
作所為及臉孔,跟他所看過的酒店小姐合成一體,這就是女人的模樣嗎?翻臉比
翻書還快。


  他為了找回自己的名字,想盡了辦法,但是卻不想打進公司詢問,這實在是
太丟臉了,這樣會傳開一件事情,就是年剛過三十的他提早爆發老年癡呆了!

  他也發現,身邊除了妻子與sandy,他甚至沒有朋友----任何一個可以告訴他
自己竟然忘記了名字的朋友。

  他想哭,又想笑。

  怎麼活著這些年,他身邊有的只有女人,跟一些些死都帶不走的錢。

  連兒子,他都好久沒見到了,上次在托兒所看到他是兩個月前的事情,四歲
的兒子只是躲避在妻子的身後,眼神透露出怕生的訊息。


  他到底還有什麼?沒想到一直以為已經什麼都不缺的自己,在忘記了、失去
了自己的名字後,才發現其實自己如此的空洞貧乏?


  電話鈴響,像是救星般的,不管來者是誰,如果是Sandy,那麼就是要還他
錢包了,他就會知道自己是誰了。

  如果是同事,也可以告訴他--他是誰,技巧性的套話對方應該不會發現他變
的這麼糗。

  如果是妻子,那更好,她總不會忘記自己的老公是誰。而且他還想告訴妻子,
他想搬回去,當個戶口名簿上真正的戶長,每天花很多時間陪陪兒子、也陪陪她。

  他像是接近奇蹟般的,那樣抖著手,接近電話。


  「是我。」是妻子一貫的語氣。

  「啊∼太好了,真的是妳……。」他感覺到自己的眼角有點濕潤。

  「啊?什麼?」妻子的語氣明顯的多了些訝異,但依然冷淡。

  「沒……我說真高興是妳打來。」他抹抹眼角,想想還不到給錢的時間,怎
麼她會打來呢?啊,一定是夫妻間的默契吧,一定是她也感應到他想通什麼了。


  「我要跟你說的事情會讓你更高興的。」妻子雖然有點怪異他的行為,還是
保持一貫的語調。

  「我們離婚吧。」

  他的一廂情願,被妻子的下一句話戳到血流不止。

  「你不高興嗎?」妻子的聲音離他越來越遠,卻依然清晰可辨,很久很久,
他思考著這些話字面上的意義。

  「喂?你在嗎?」

  他思考的太久了,以致於忘了電話另一端的妻子。
 
  「呃......我在。」他的聲音沙啞了,這時他才想起,從起床至今,他滴水未
進。

  「嗯。」妻子繼續說下去,即使他並不想再聽了。

  「協議書我簽好了,哪天你有空,過來辦一辦手續吧。」

  「那...孩子呢?」他聽到妻子簽好文件了,第一件事情是想到孩子,那個早
就不太認得自己,卻仍是自己骨血的孩子。

  「孩子自然是跟我。」

  「不行!」他大聲的喊出來,「妳要錢、要房子、要什麼都可以,只要把孩
子留給我!」

  妻子卻只是乾笑幾聲,讓他更加的不舒服。
 
  「妳笑什麼?」

  「我說你啊,可別忘了你外遇的事實,你以為我手頭上什麼證據都沒有嗎?
如果你不想和平解決,那我們就法院上見吧。」

  這......這女人。

  「妳太陰險了吧!」

  「我陰險?請你摸摸自己的良心吧,是誰狠的下心不要老婆跟小孩,在外金
屋藏嬌的!」

  一陣爭執之下,他壓根忘記了自己的名字這回事,他要孩子,他只要孩子。

  「好啊,那就法院見!」他簡直是要氣瘋了。
 
  直到他摔下電話之後,還是忘記了一開始對這通電話的期望。

  抱著頭,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無助,是的,他自知理虧,對於妻兒。但是,為
什麼這麼巧呢?就在他忘記名字的同時,他也失去了親密的女友,失去了妻子,
失去了兒子。

  甚至失去了對自己的那一份自信。
 
  自信,啊,他還有工作啊。他突然的抬起頭來,剛好面對著窗簾垂掛的落地
窗,在電話聲又響起的同時,窗簾輕輕的擺動起來。

  「喂!老婆嗎?別這樣,我們好好談!剛剛我太衝了,抱歉!」也不問來者
是誰,他馬上急急的說出一大串話。

  「啊?是經理嗎?我是Amy啊。」是他熟悉的人事課秘書聲音,這下糗了。

  「呃...Amy...抱歉...。」

  「經理啊你真是的,怎麼沒來公司呢?」秘書的聲音嬌滴滴,但是卻有點悶。

  「嗯,出了一點事...」這時候他想起了,該問問Amy自己的名字吧,但是...
這秘書是出名的大嘴巴,他忘記自己的名字這回事,給她知道不就....
 
  「唉......」不等他想著怎麼套話,急性子的秘書迸出了一件消息。

  「經理你忘記今天早上跟歐洲總公司總裁的會議嗎?」

  「啊?!」對,今天早上有個很重要的會,這關係著他的升遷,母公司的總
裁指定他的部門一定要參與,他怎麼會忘了?

  好像一忘記了自己的名字了,就什麼事情都自他的行事曆裡消失。
 
  「那......現在會議呢?我趕過去來得及嗎?」他開始冒汗。

  「經理呀,現在都幾點了,都過了午餐時間呢,總裁下午就搭機回歐洲啦。」
秘書批哩趴啦說下去,「他很不高興啊,一整個早上都臭著一張臉,說給分公司
的資金以後都要緊縮了......總經理真是可憐呢,賠了一早的不是啊。」

  這下可好,這下子升遷是無望了。
 
  「那個,經理,還有啊....」秘書欲言又止。

  「什麼?」他發現自己比剛剛跟妻子說話時更無力了。

  「總經理中午說,叫我打電話給你,叫你明天來把東西收一收,以後都......
不用來了......」

  「...................................」

  「就......這樣,您保重啊......掰掰。」
 
  握著對方早就掛線的電話,他完全的失神了。

  哈。我連工作都沒了?

  真是荒謬啊,只不過是因為我一早起來忘記了名字,就什麼都沒有了?
 

  太陽下山了。

  他依舊不敢出門,只是在房間不斷的打轉,Sandy、妻子、兒子、公司同事
的腦子在他腦海裡進進出出,不管幾回合,他就是想不起自己的名字。

  「我要我的名字......」直到夜晚疲倦入睡前,他帶著一臉的鬍渣、沒有梳洗
的亂髮,像個孩子,哭著入睡了。


  打了幾通電話都沒人接,「搞什麼飛機啊?真的不要他的錢包了?」Sandy
撥了電話到他公司,同事說他些天都沒出現。打到家裡也沒人接。

  「才幾天不理你呢,就跑出去另築愛巢了?」Sandy心裡老大不爽的拿著沒
有還他的鑰匙,在傍晚時分進了公寓裡。
 
  一開門就是撲鼻的異味,嚇得她倒退了幾步。

  這是怎麼回事?像是遭過小偷般的,所有的抽屜都被翻出來,垃圾桶裡是一
堆寫著房東姓名的各種帳單。
 
  「哈囉?」大概是沒人在家,「沒我還是不行吧,看看他這房子搞成這樣。」
她關上門,挽起袖子,準備整理房子。

  她拉開了窗簾,夏日未落的昏陽灑進了屋裡。
 
  「嚇?!誰在那裡?!」她回頭一見,看到棉被裡窩著蠕動的物體。

  「嗚嗚......」是哭聲,那東西在哭。
 
  「Tony?」她見到她熟悉的手伸出棉被外想拉的更緊,一個箭步,她衝上去。

  「你在做什麼?怎麼大熱天的不開冷氣蓋棉被?怎麼不去上班?家裡怎麼
搞成這樣?」

  一掀開棉被就是酸臭的屎尿氣味,讓她快要昏厥。
 
  眼前人真的是她心愛的男人嗎?才三四天沒見,她卻已經快要不認得他了。


  她看著他,張大了嘴巴,無法言語。

  不知道多久沒梳洗自己了,他活像個流浪漢!鬍子爬了滿臉,頭髮沾到了他
隨意拉在床上的屎尿,衣服上也都是黃色的漬斑。

  她突然的想要奪門而出,並嘔吐。
 
  他突然一把拉住她。

  「妳知道我叫什麼名字嗎?」他的眼神裡空洞帶著驚慌,看得她心驚膽戰。

  「你......你是......是Tony啊。」她開始調眼淚了,因為驚嚇過度。

  「Tony...Tony...」他低低的念了幾聲,手卻抓住她的臂膀,越抓越緊,捏痛
了她。

  「不對!」他突然大吼,眼睛佈滿了血絲,「我才不叫Tony!」
 
  她真的開始嚇得大哭。

  「你真的叫Tony啊....嗚....你也叫吳翰揚...真的啦...」

  他偏著頭,表情變的怪異。

  「吳翰揚?吳翰揚?」他揮揮布滿污垢的手指做了個『錯了』的動作,「不
對喔,妳騙我對不對?妳怎麼可以騙我呢?」

  「如果這不是你的名字....嗚....那....那我也不知道啦!」

  Sandy只想快點逃出這裡,這簡直是地獄!他真的變得好奇怪。
 
  「喂!妳叫什麼名字?」他突然變的很和善,推推她的肩膀。「跟我說嘛。」

  他連她是誰都不知道了。

  「我....我叫Sandy......。」

  「這樣好不好,給我妳的名字。」他笑得像個小孩子,天真的跟她要名字。

  「啊......要我名字幹什麼....?」Sandy仍是一直發著抖,想辦法要逃出去,又
怕他傷害自己。

  「我有名字了,才能走出去這裡啊,才能去法院要小孩,才能出去工作啊。」
他又搖搖她的肩膀。

  「給我啦,好不好?給我妳的名字。」
 
  趁著他鬆手的瞬間,她衝到門口,滿臉淚痕回頭大吼一句:

  「你瘋了!」

  便門也不關的離開這人間地獄。
 
  「不給就不給啊,我找別人要,幹嘛這麼生氣?」

  他搖搖頭,看看太陽又要下山了,他快速的下了床。


*    *    *    *    *    *
 

  最近這地區出現了一個奇怪的遊民,蓬亂的鬍子、骯髒的頭髮、跟營養不良
的瘦削身軀,遮掩了他原本玉樹臨風的模樣,每天他都是太陽下山才出來遊蕩。

  「不能白天出來啊,太陽一曬我就會不見了。」他對其他好奇的遊民這麼說。

  他精神也許有點問題,但是不傷人,只會每天傻呼呼的到處拉著時髦的小姐,
說著奇怪的話。
 

  「給我妳的名字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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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mooneyes (麗子>P_mooneyes成立囉) 站內: P_mooneyes
標題: 《短篇集 八月雪》月夜胡同
時間: Mon Apr 25 19:23:16 2005

《月夜胡同》

  及今思之,如果還是遇到一樣的狀況,我想我依然不會容忍那樣的人
吧?


  一開始只是很單純的朋友聚會,一堆人煞有其事地說著彷彿跟自己息
息相關的他人八卦,小酒館除了煙味、一成不變的音樂,再來就是看到生
厭的陌生人的臉。

  不知道為什麼,幾個禮拜以來沒有踏進酒館的我竟然無端地打起呵欠
來,並且無法停止。照理說我該開心的,這麼久沒跟朋友們一起喝酒了,
爛醉如泥地晃上計程車、稀哩呼嚕地快速洗完澡好上床睡覺,隔天再迷糊
地起床…像是寫好的週末玩樂計劃,高高地懸掛在我頭頂上的意圖裡那樣
地理所當然。

  而我卻只是打著呵欠,一個接著一個。


  「小昭…喂,幹嘛?想睡覺?」

  朋友之一的K皺起了眉頭,她是個標緻的美人兒,這場聚會我是為了
她才到的,重點在於為了看看她這樣的美女會喜歡上怎樣的男人。聽說是
個難得的好看男人。但是到了這時候我卻依然沒有辦法在她詢問我的時候
保持清醒,來不及回答就又打了一個呵欠,而且還眼淚直流。

  「不知道啊,今天明明睡過午覺了。」

  「幾點睡到幾點?」

  「下午三點到七點吧。」

  「欸,太誇張了,午覺睡這麼久還會累?而且現在才晚上十點。」

  沒有辦法啊,強烈的睡意向我襲來,宛如慢慢淹沒的墨汁,緩緩地抹
黑了我的目光跟意識。

  想抓點什麼也好,結實地往我的臉上打去都可以讓我清醒點,偏偏這
些傢伙都跟我保持著距離,關於生理跟心理上的。扔點冰塊也好,只是他
們很清楚如果真的這麼做我就會花著一張被破壞的妝粉,憤怒地回敬拳頭。

  他們之所以跟我保持距離大多都源自於我的壞脾氣吧。從國小開始就
背負著這樣的個性直到現在,我倒是沒有後悔過,即使因此搞砸了一些足
以改變我人生的重大決定。

  比如填寫大學志願卡時因為不耐煩而隨便填了一個聽都沒聽過的爛系
,結果沒多久就真的到那個人人都一頭霧水的鬼地方唸書去了。又或者是
跟公司的主管大吵一架,就只因為我受不了對方老是退回我一再重寫的企
劃案,摔了卷宗走出去後我就因此失業整整三個月。

  諸如此類的事情每隔一段時間就會發生,像是隨時會發作的電腦病毒
一樣,沒有預警,也難以解決。

  但是真的沒有什麼好後悔的,我總認為太過委屈自己去虛與委蛇難以
接受的現狀,那才是我人生裡最重大的災害。

  人都會有一廂情願任性下去的毛病,在我這樣的人身上更是明顯。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啊,妳年紀也不小了,幹嘛浪費時間這樣子任性
下去?」

  朋友之一的T總是這樣勸著跟有婦之夫交往的我,在她們的眼中,最
不可靠的就是這樣的男人了啊,而我既不為錢也不吵著要他離婚,那我是
為了什麼?

  「就是喜歡嘛。」

  喜歡啊喜歡,表面上看起來是好膚淺的答案,但是卻真的非常重要。
尤其對我這樣一個二十九歲的女人而言,跨入重要關卡前已經有過太多其
他年紀更大的女人所沒有的人生歷練,這一點所謂「地下情人」的戲碼其
實絲毫也不新鮮,若不是因為「喜歡」這樣抽象又任性的字眼驅使著,根
本就沒有什麼價值可言。

  那男人我都叫他兔男,因為他有著三十三歲男人少見的天真笑臉跟兔
牙,是啊,笑起來真像是一隻活脫脫的兔子,無憂無慮地彷彿痛苦這回事
永遠都與他無關。

  但是他也不是沒有煩惱的。


  「為什麼…」

  「怎麼了?」

  有次辦完事他終於是忍不住要問我了。

  「妳好像沒有高潮過?」

  問著我這句話的兔男表情有著尷尬,但是又想努力地假裝他不在乎我
是不是因為他而高潮了。

  當然,他在乎,每個男人都在乎,甚至連女人都很在乎這回事。

  「這個別介意,我本來就不是很容易高潮的女人。」

  說出了這個開始讓他痛苦的事實後,我還是試圖讓他舒服點︰

  「很多女人也都不容易高潮啊,你真的不要介意,我也是真的很舒服
,」我加重了語氣並且誠懇地看著他︰「真的,我喜歡跟你做愛。很喜歡。」


  我以為我達到了安撫兔男的作用,但是顯然一點用都沒有。


  自那次以後,兔男很少跟我做愛,甚至會草草了事,他到了就好,因
為他似乎認定不管他怎麼努力我都不會高潮。


  「妳幹嘛那麼蠢啊?就說妳有高潮啊,只是很快就掉下來了。」

  T對於我竟然對兔男實話實說感到不可置信。

  「我沒有辦法對這種事情說謊啊。」

  「我覺得妳不是沒有辦法,妳是懶惰吧?」

  「懶惰?」

  「是呀,妳脾氣不好,相對的個性也不耐煩,為這種事情頻頻演戲或
是說謊,妳會沒耐心到極點吧?簡直可以說是到了任性的地步。」

  T的話讓我想了好一會兒,並不是因為她講的話是當頭棒喝,因為我
早就知道我是這樣的人了,只是我並不認為這樣的直接個性有何所謂,即
使是傷害一個男人的自尊心。

  我之所以會花點時間思考,不過就是懷疑著說謊跟演戲的必要性。

  當小丑也許有意義,但是不是對自己的,起碼那並不直接。

  我沒有辦法做到『人間失格』(註一)的主人翁一樣,一輩子活在討
好別人、然後深怕本性被看穿的恐懼生活裡,想想看,那感覺可能就像是
以為自己打扮的光鮮亮麗,結果就是有人可以看到妳屁股上的痔瘡一樣地
恐怖。

  那麼為什麼不一開始就不要避諱自己有痔瘡這回事呢?說來可笑,但
是至少不可怕。


  「所以我幹嘛騙兔男呢?有朝一日他發現了,大家都難堪吧?」

  我理直氣壯地對T說。是嘛,這麼親密了,幹嘛要說謊呢?

  「不要說得這麼好聽啊,妳不過是不想讓自己難堪,不能讓女人高潮
的可不是妳吶。」

  說來說去,言下之意,我不過都只想到自己吧。

  如果是一般人被這樣指出︰「啊,妳這自私的女人,眼裡完全無視別
人的感受。」大概會羞慚到覺得自己實在是失敗到無以復加。但是我不會
,相反的,我覺得這樣很好,我的自私跟任性都是這麼的明顯,就算是缺
點吧,但是我深深地相信當缺點曝曬在陽光底下時,根本就沒有什麼把柄
可言了。


  所以當我對著K肆無忌憚地打呵欠表達我的疲累時,基於她是一個了
解我的朋友,我自然也不覺得有何不妥。

  由於接二連三湊過來的人都不認識,我的呵欠情形愈加嚴重。

  任性本質又發揮到極致了,我開始懶於回答陌生人的問題,甚至連看
都不想看一眼。即使他們會想著「這真是一個高傲沒禮貌的女人」我也是
無所謂的。

  所以當那個男人靠近我時,並且向我索求一些無聊問題的答案時,我
根本也不會去在意他眼中的詭譎。


  「妳剛剛在外面有沒有看到月亮呢?」

  「什麼月亮啊…?」

  「今天晚上的月亮啊,我剛剛在來酒館的路上看到了又大又圓的月亮
喔。」

  「噢。所以呢?」

  其實我連「所以呢」這三個字最好都不要說,這樣就可以阻止這個叫
做S的男人繼續滔滔不絕。

  「所以?為什麼要問『所以呢』?」

  這傢伙倒是開始不明就理地笑了笑,他笑起來跟兔男一樣冒出了明顯
的門牙,不過他的牙齒佈滿了讓我厭惡的牙垢。

  「是啊,所以呢?那不然你跟我講月亮的事情幹嘛?」

  「只是突然想到啊,難道妳不曾這樣過嗎?突然想到一件事情就對身
邊的人提起?」

  「我沒說你這樣不對,我只是問你『所以呢?』。」

  「沒什麼所以啊,我只是想分享看到月亮這件事情而已。就這麼簡單
,妳沒有興趣聽就說一聲。」

  S已經不是很好看的臉上蒙上了讓他更不堪入目的表情,而我大概是
酒力發作吧,也是非常的不高興,甚至大聲說起話來。

  「我的確是沒有興趣知道你看到什麼樣子的月亮,而且你講話的態度
真讓人覺得討厭。」


  八成會吵起來吧,那也無所謂啊,就來吵吧,我又沒有對不起你的地
方。那時候我真的這麼想,卻沒想到會遇到棘手的情況。


  這傢伙竟然開始哭了,什麼反駁也不做,就是開始哭了。

  開什麼玩笑啊,一個大男人,而且還不是什麼美男子,這樣在我面前
哭得不像話,當場我的腦子裡就整個安靜下來,只剩下他的哭聲。

  原來不完全是我的腦子淨空,而是小小的酒館裡因為這男人的哭聲而
像是停擺了,男人的抽泣聲宛如是走不動的老時鐘,乏力地敲著酒館裡的
時間氣流。

  張大了眼睛,我無辜地想著我到底是對他做了什麼?以致於全酒館的
人包括K都用怪異的眼光看著我,跟我眼前的S。

  「喂,不過就是一顆月亮,你幹嘛哭啊?」

  我試圖用我的言語讓大家明白我的無辜。

  「月亮?」K打破了眾人的沉默。

  「是啊,不過就是談到一顆他今天看到的月亮,我問他『所以呢?』
,他就哭。」

  「今天有月亮嗎?」另一個男人問。

  不著邊際的細碎聲響起,從男人的哭泣變成大家一起討論今天到底有
沒有月亮。

  S越哭越小聲,彷彿在偷偷聽著酒館裡關於月亮的討論。

  「說到這,我也好久沒看到月亮這種東西了啊。」

  連K都突然感傷了起來。喂喂喂…。

  「欸,S君,你今天真的有看到月亮?」

  有人這麼問著還在抽噎的S。

  「當然啊,好大一顆呢。真是漂亮啊。」

  說著這些話的S像是被打著探照燈的明星,自信滿滿。


  我突然覺得我被利用了,被這個小丑!

  我暴露在外的不耐煩個性,讓他找上了我談論這個該死的月亮話題,
他很清楚我怎麼樣都會無法容忍,並且惡劣地回應,像是藤蔓找到強壯的
大樹於是順勢蜿蜒扶上。

  說到任性,我想這傢伙一定比我有過之而無不及。

  如果他是我,一定會對兔男說︰「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高潮,但是我
剛剛的確腦袋空白。」

  這種不算是說謊但是又沒有直接回答的方法才是真正的任性。


  再也不想理會什麼月亮大不大、或是都市感傷的問題,跟K打個招呼
我就離開了小酒館。

  現在倒是變成我想哭了,但是因為我的個性關係,我並不想在公開場
合掉下眼淚,任性之外,我並不想大方地公開我的軟弱。


  我莫名其妙地掉進一個胡同,還是一個醜惡的男人設下的陷阱,他讓
我感覺到自己的任性對於我自己沒有任何實質的價值與意義。

  談不上是把柄這一類的,但是的確變成跳板,不留情地彈打我。


  一點醉意都沒有,踩著破落的紅磚人行道,直到我回到了我居住的巷
子口。

  我恍惚地抬起頭來。


  真的有一顆大得不像話的月亮,高高地掛在我前方三十度仰角處,而
巷子,像是沒有盡頭。



註一︰人間失格—太宰治長篇小說作品。

END..



--
「我想,有些人是想成為作家而不可得,才勉強去做別的差事。」
「正好相反,應該說,做什麼都不行,才會去當作家才對。」
—太宰治 貓頭鷹的通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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矣吉事尚左凶事尚右偏將軍居左上將軍居右言以喪禮處之殺人之眾以哀悲泣之戰勝以
喪禮處之道常無名樸雖小天下莫能臣侯王若能守之萬物將自賓天地相合以降甘露民莫
之令而自均始制有名名亦既有夫亦將知止知220-132-178-119.HINET-IP.hinet.net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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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mooneyes (麗子>P_mooneyes成立囉) 站內: P_mooneyes
標題: 《短篇集 八月雪》告別
時間: Mon Apr 25 19:27:14 2005

告別。

  他覺得自己累的不得了。

  撥撥亂髮、抹抹臉頰,他從指縫間看到窗外白亮亮的隔壁樓頂,避雷針上停
著幾隻麻雀,伸出翅膀挑嘴清理著。

  依照窗簾影子的投射角度,他想現在該是午餐時間。

  走到浴室刮鬍子前,他先打開冰箱門掏出一盒牛奶,看了一眼日期,過期了
啊……然後他發現盒口的口紅印。

  真討厭。他對牛奶做了一個鬼臉,扔了它。

  刷牙時還是拿錯牙刷,他犯著嘔心吐掉那一口泡沫,放棄繼續刷牙。看著鏡
子裡帶點青色的下巴,他在思考為什麼又忘記把牙刷丟了。

  轉過身去找刮鬍膏,他依然忘記丟掉那支牙刷。

  他的臉頰又多了一道傷口,Shit!他咒罵著,因為刮鬍刀挑起了才剛剛癒合
的傷口:那個女人用力把指甲往他臉上刮過去的那個傷。

  女人愛漂亮理所當然,但是給別人耳刮子時沒有稍微尊重一下不破相的禮
節,這很糟糕。

  這七天,不好過。他老是夢見自己追著她離去的背影,他老是夢見自己面無
表情。
  
  『你這麼喜歡到處上女人,那也不差我一個!』

  那一天女人握著自己發紅腫痛的手,歇斯底里的打開門迅速離開他的房間。
而他只是坐在床上看著另一個躲在棉被裡慌亂不知所措的陌生女孩,希望這一切
都不過是一場惡夢。

  他趕走了女孩,追出去時已經是兩分鐘後,女人遠遠的背影虛弱的鑲在中午
豔陽高張的對面街頭。

  一開始的愛戀是因為她的背影,連結束也要在背影裡嗎?

  他楞在那裡,不曉得該怎麼解釋昨夜他如何酩酊鑄錯、不知道怎麼解釋酒酣
耳熱之餘帶了這女孩回家、不清楚自己是有沒有對這裸身的女孩做了什麼。

  準備跨過街道,無論如何都要留住她。就算臉上正在泛出血絲的火辣辣傷口
會多了幾道。

  卻見到女人走到一個正在等待她的男人面前,撲上去擁抱。

  男人撫著女人的顫抖肩膀,一臉憐惜。男人是……,昨夜一同飲酒同樂的好
友!

  他頹然的站在原地,直覺自己被設計了。

  女人的美麗人人覬覦,也許好友也是名列之中。所以他眼見自己帶走了一個
女孩,再帶女人來破門而入。

  他轉身離開時,感覺暈眩至極。

  
  昏昏沈沈的睡著,睡了多久他忘了,總之就是覺得很累。

  一起來就做著重複的事情:每天都會看到明明已經被丟掉的牛奶,每天都拿
錯牙刷、每天都刷牙刷到一半、每天刮鬍子時都會挑起舊傷口……每天,做完這
些事他便躺回床上繼續睡覺。

  直到下一個白亮亮的中午醒轉過來。
  
  門被打開了,他坐在床上面無表情的盯著所來何人。

  依然美麗但是帶著憔悴的女人進了門,拎了一些紙箱,她看看床上,一臉溫
柔,卻掛滿了眼淚。


  「我回來了……」

  妳總算是回來了。他微微的牽動一下嘴角。

  女人環顧四周,「還是沒什麼變……,」她走向冰箱,拿起牛奶看了看,丟
了它。

  他以為,他剛剛已經丟掉了,怎麼還在?
  
  女人進了浴室,拿起兩支牙刷端詳,摸摸鏡子、看看刮鬍刀,像是在回憶什
麼。美麗的臉展現出一種甜蜜的景象。

  將牙刷及刮鬍刀放進一只箱子裡,她轉身走向床邊。

  「你在嗎……」女人的聲音如絲,帶著點顫抖,嘴唇上下的開闔,淚珠好大
一顆落在床單上。

  我在!他說著。但是卻看見女人的眼神飄向一個沒有盡頭的點。

  她趴在床上抓著棉被哭泣,斷斷續續的說著模糊的話。


  「如果時間可以再多一點…我一定聽你解釋…。」她搥著枕頭,哭聲震天。
「早知道我就不要這樣走了,你也不會追出來…也不會……」


  他也哭了,他明白了。所有的景象像是滾著膠捲般的播映。
  

  站在街道中央發楞的他,在一瞬間與她天人永隔。

  今天是第七天,他似乎是該走了。

  湊近嚶嚶哭泣的女人,他很訝異他還聞得到她身上細緻的香味、感覺得到她
的體溫。

  甚至他還可以記住這一刻他親吻她濕漉漉臉頰的觸感。

  女人突然坐起身子,望著空氣,發著呆,大眼睛裡充滿了訝異跟驚喜。她摸
摸自己的臉頰,楞了。

  他看著她,不再面無表情,而是微笑著站在窗邊。窗外依然天光明亮,暖暖
的分子穿透他的身體。


  女人看著緊閉的窗戶邊,窗簾動了一下,她彷彿聽見了微弱的一句:「我愛
妳,會再見的。」


  她快速站起身來打開窗戶。
  

  只看見一群麻雀像是拱著什麼,在冬天的光線下,飛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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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mooneyes (麗子>P_mooneyes成立囉) 站內: P_mooneyes
標題: 《短篇集 八月雪》牙蟲
時間: Mon Apr 25 19:24:09 2005

 
  他在城鎮的西邊開了一家診所,大學念的是牙醫系,畢業後當完兵,在家人
的資助下開了一家牙科診所,過沒兩年,與等了他六年的大學學妹結了婚。

  什麼都很順利,在西邊城鎮的居民生活中,他的牙科診所變成路標之一,也
是牙齒出問題時唯一想到的不二地點。

 
  今天他洗好了器具,早早打發走了唯一的一位護士,不過才六點多,夏日的
黃昏太陽總是落的晚,他站在落地窗前,滿足地看著還低低懸在矮矮公寓間的火
紅昏日。

  心裡正在打量著計畫,今晚,他與妻子約好了在城鎮裡最好的餐廳用餐,位
子剛好是在全城鎮最高的樓層窗邊,那裡看點點燈火是最浪漫的了。
 
  結婚快五年了,每年的結婚紀念日一成不變地在那家餐廳、那個位置度過。

  然後盛裝的兩人帶點醉意回到家中,瘋狂地做愛一晚。

 
  但是今年會有點不太一樣的,他私底下打定主意。

  他並沒有準備保險套。

  他與妻子原本說好不生孩子,但是城鎮居民帶進診所的每個孩子都是那麼的
可愛呀…逗弄著那些熟悉臉孔的孩子、並且眼見他們漸漸長大,他後悔了。


  所以今年的結婚週年,他將會與妻子提出要求:生個孩子吧,再不生,將來
後悔都太老了…
 

  「叮。」

  正在苦腦該如何說服妻子時,已經關上的另一個大門,被推開了。那風鈴聲
提醒他:有患者上門。

  一個有著美麗大眼睛但是帶著口罩的女孩走進門,身上的衣服邋遢,臉上唯
一可以看見的大眼睛帶著驚恐。

 
  「醫生,我要看牙。」女孩的聲音年輕,看來大概只有二十多歲。
  「小姐,今天提早休診喔,門上的牌子有寫喔。明天請早好嗎?」
  今晚與妻子約好的約會不能遲到。

  「醫生,拜託你。」女孩的聲音包在口罩裡,沈悶之餘帶著可憐兮兮的央求。


  看著女孩這等模樣,醫者的惻隱之心油然而生。好吧,心想妻子應該也不會
如此的不近人情吧,她總不能忘記自己嫁的還是一個醫生,即使是個牙醫,畢竟
還是一個非得因應病患需求的醫生。


  「好吧,請到這邊來。」
  他走到手術區,戴上口罩跟手套,女孩跟在身後進入,卻依然沒有脫下口罩。

 
  「妳的牙齒是怎樣呢?」他拍拍手術椅,指示女孩躺下。
  「醫生,我…我的牙齒裡住著一隻蟲。」
  「啥?」他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的牙齒裡,有一隻蟲。」女孩慢慢地重複,聲音發著抖。
  「小姐,沒有『牙蟲』這回事的。」

 
  唸過健康教育的都知道,蛀牙是因為細菌侵蝕,牙週病也是牙齦的病變,不
管是如何的病例,都不會有『牙蟲』這回事。

  牙蟲?哼。他在心裡暗暗笑女孩的無知,難道她是那種老祖母觀念的人嗎?
 
  「是真的,醫生,我…我知道這很荒謬,我不是不知道牙齒有問題絕對…絕
對不會跟什麼蟲子…有關…」

  女孩依然離他有點距離,穿著及膝套裙的瘦小雙腿有點不穩。看來似乎不讓
他相信『牙蟲』這回事,她不想太靠近。

  他坐在工作的座位上,雙手環抱,眼神明顯地表達出不相信女孩的話。

  他倒要看看這女孩如何說服他去接受這種不符合科學的爛觀念。

 
  女孩竟然開始哭起來,並且強烈地發起抖來。她摀著口罩,抽抽噎噎的,及
肩的頭髮凌亂地蓋住稍嫌凹陷的臉頰,但是並沒有停止談話。


  「我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我…我懷疑是別人傳染給我的…但是…但是我已
經…找不到那個人了…」

  喔,這還可以『傳染』的?事情真是越來越有趣了,他決定跟她一起白爛到
底。

  「怎麼傳染的?怎麼會找不到人?」


  女孩抬起了頭,怯怯的眼神望向他。

  「應該是前些日子我到舞廳去…我…跟一個陌生的男孩接吻…」


  現在的年輕人哪…只怕這樣玩火得的不是『牙蟲病』,而會是別的吧?


  「然後妳就發現被傳染了…『牙蟲病』?」他真的很想發笑,但是中年男子
該有的修養告訴他這是不禮貌的。

  女孩點點頭,又落下一顆淚珠,滾到口罩邊,濕了一大塊。
 
  「這些日子以來…我…我沒有辦法工作、也無法正常的生活,我的男朋友…
被我惹火、跟我分手,朋友都覺得我是…怪胎,連家人都…」她越說,就越是哭
的不能控制自己。


  這真的勾起他的好奇心了,可能這…『牙蟲』帶給她的困擾不只是牙痛。

  「有這麼嚴重?」他坐直了身子,「妳不是只會牙痛嗎?」

  「不……」女孩這時把頭壓的更低了,「一點都不痛……」


  嘿?一點都不痛?那妳還找我做啥?驅蟲?他真是迷糊了。

   
  女孩低著頭沈默了一陣,他趁這空檔看著窗外的天已經黑了,興起了下逐客
令的念頭。

  只是這念頭才剛興起、來不及脫口,女孩的話讓他錯愕到無法動彈。


  「這蟲子…常常鑽出來,但是我真的…一點都感覺不到痛,」女孩擦掉一點
眼淚,但是並沒有停止哭泣。

  「牠鑽出來後會慢慢的漲大,我也想過把牠…咬死算了,但是一來我害怕,
二來…牠真的很會躲,而且…牠好像知道我想做什麼…就會鑽回牙齒裡…」

  「牠鑽出來做什麼?妳有見過嗎?」

  這下子真的讓他完全忘記其他的事情了,即使是遇到瘋子,這瘋子的故事也
還真是怪誕,並且蘊含豐富的想像力。

  女孩搖搖頭:「我…根本不敢看,也沒機會看。」

  「怎麼說?」

  「牠…牠在對我…」

 
  雖然隔著口罩,他還是看見女孩的耳朵紅了。

  「牠漲大後,會…會跟我的舌頭交纏…」女孩閉起了眼睛,「那感覺像是在
接吻…我…」

  他瞪大了眼睛,不敢去想像接下來女孩會說啥。


  「我……我會有很大的…快感,也會…會高潮…很多次……而且很強烈…。」


  他在口罩底下的嘴巴張的大大的,一陣雞皮疙瘩揚起。

  這女孩真的是個變態,難怪她身邊的人都會離她越來越遠。他煩惱了,該如
何打發她走?

 
  女孩似乎是發現他的心意,突然跪了下來,哭的更大聲了。

  「醫生…我拜託你,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鼓起勇氣來的,我真的很痛苦,
什麼事情都不能做啊…這樣下去,我會去自殺的…請你…請你相信我…不要把我
當瘋子好嗎?」

  女孩接下來竟磕頭了。

  「醫生您行行好…您行行好,就幫我看這一次吧,如果…什麼都沒有,我以
後再也不會來了…我…我就真的認了…。」

 
  他嚇的站起身來,上前扶起了女孩,嘆了一口氣。

  看來這是心病吧,如果他幫她看牙後,證明這一切都不過是她的幻想,甚至
要他假裝抓一隻蟲出來了,讓女孩安心,也算是做善事吧。


  他扶著她走向手術椅。

  「坐下吧,我幫妳看看,別哭了。」

  他百般無奈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看著女孩脫下口罩。

 
  女孩有著清秀的容貌,即使十分的憔悴,卻還是看得出健康時的美貌。

  真可惜,這樣的女孩竟會是個瘋子……。


  她抿緊了美麗的唇,躺上手術椅。

  「醫生,牠隨時都會跑出來,請您小心。」然後她閉上眼睛,張開嘴巴。


  他搖搖頭,覺得這女孩該去看精神病院,而不是來牙科診所。拿起夾子,他
開始審視她的牙齒。

 

  女孩的牙齒算是很健康的,甚至連蛀牙都沒有,但是在右後方的大臼齒牙齦
中,有著黃色的斑點,在健康的粉紅色牙肉裡顯得很突兀。

  他碰了碰那個斑點。

 
  奇異的事情發生了,那斑點開始變大、然後蠕動,這可真把他嚇壞了,這是
什麼?牙菌斑也不會這樣動的啊?

  他睜大了眼睛,看著那斑點緩緩的漲大…漲大…並且正慢慢地『爬』了出來。

 
  真的是隻蟲!!!
 
  他嚇得無法動彈,雙手開始發抖,連聲音都喊不出來,他看著那『蟲』變的
粗長,宛如食指粗,柔軟地繞著女孩的舌頭,蠕動、交纏。


  此時女孩的喉嚨裡開始發出了陣陣的呻吟聲,並且臉色開始發紅。

  「嗚……呃…」

  因為女孩伸手抓住了他的醫師服,他才回神過來,趕緊用另外一隻手抓了支
鑷子,瞄準了那蟲,逮了出來。

  卻在蟲子離開女孩舌頭的同時,女孩尖叫了一聲,就暈了過去,彷彿抽離這
隻蟲子就像是戳進她心臟那樣的痛苦淒厲。

  他抖著手抓著鑷子,試圖把那慢慢在變小的『蟲』,收納到一個容器中。但
是只找到免洗杯。他緊張地把牠放進免洗杯中,然後用裝手術器具的鋼蓋蓋住杯
子。

 
  他搖醒了女孩。


  「對不起…我…我誤會妳了,真的有隻蟲在妳的牙齒裡…」他真心地感到抱
歉。「我已經把牠抓出來了,妳現在感覺如何?好多了嗎?」

  「你在說什麼啊?你是誰?我怎麼會在這裡?」

  出乎意料之外的,女孩的表情一臉詫異跟狐疑,這讓他迷糊了。


  「妳……妳剛剛到我診所來,說妳牙齒裡有一隻蟲,讓妳很痛苦,要我抓牠
出來呀!」

  「你在胡說什麼?小學生都知道『牙蟲』這種事情是無稽之談好嗎?還虧你
是…」女孩看看周遭,「還虧你是個牙醫師!」

  她站起身來,整整衣服,準備離開。

 
  「我不知道為什麼我會在這裡,如果你是要綁架我的話,那你還真是找錯人
了!也不去打聽一下我爸什麼來頭,」她惡狠狠地瞪的已經發傻的他一眼。

  「還想用『牙蟲』這種笑死人的爛理由呼弄我!」


  她在離開前猛力撤下他的口罩,甩他一個耳光,讓他撞倒了手術台,跌倒在
地。

  「你這道貌岸然的豬頭牙醫準備關門歇業吃苦頭吧!」

 
  望著女孩囂張離開的背影,他無法理解為什麼原本可憐兮兮找他求助的女孩
轉變竟這麼大,他真的覺得自己是遇到神經病了。

  而且好像還是黑道人物的神經病女兒。這下子真是麻煩大了。


  但是…他方才的確是目睹『牙蟲』侵犯的過程呀,也抓住了牠……

 
  一想到這,他才想到打翻的免洗杯裡,那隻蟲呢?


  坐在地上他摸到了那個杯口向下倒蓋的免洗杯,翻過來一看,那隻原本已經
在變小的蟲,已經又像食指一樣粗了。

  不!甚至更粗!而且快速地移動,像是炸彈般地向他衝來。
 

  「啊!不………」

 

◇   ◇   ◇   ◇   ◇   ◇   ◇


 
  他在城鎮的南邊開了一家診所,大學念的是牙醫系,畢業後當完兵,在大醫
院的牙科裡工作了幾年,再跟家裡借了點錢開了一家牙科診所,到現在都三十好
幾,依然還在家人的關注下到處相親。


  是的,他是太挑了點。但是寧缺勿濫啊。

 
  現在,他正準備關了門,去參加今天晚上父母安排的飯局,聽說對象是個營
養師,看來跟他還蠻搭調的。

  誰知道呢?看到本人再說吧。

 
  「扣扣扣…」

  他望向門外,是那個在在城鎮西邊開業的大學同學,怎麼現在會有空來找
他?而且……

  他看起來不太對,帶著口罩?感冒了嗎?


  開了門還來不及問老同學近況,這面目枯槁的男人先開口了。


  「我找你看牙。」
  「蛤?你自己就是牙醫幹嘛還找我看牙?」
  「我的牙齒裡住著一隻蟲。」
  「喂喂喂,你的專業知識因為牙疼都忘光了嗎?」

  「真的。」他哭了。「我的牙齒裡真的長了一隻蟲。」


 
  他脫下口罩,露出渾厚並且發白斑駁的嘴唇。躺上手術椅。
 
  「你要小心點……牠隨都會跑出來的……」

 


--
「我想,有些人是想成為作家而不可得,才勉強去做別的差事。」
「正好相反,應該說,做什麼都不行,才會去當作家才對。」
—太宰治 貓頭鷹的通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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矣吉事尚左凶事尚右偏將軍居左上將軍居右言以喪禮處之殺人之眾以哀悲泣之戰勝以
喪禮處之道常無名樸雖小天下莫能臣侯王若能守之萬物將自賓天地相合以降甘露民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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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短篇集 八月雪》天平兩端無法平衡的男人
時間: Mon Apr 25 19:31:19 2005



  他是一個天平兩端無法平衡的男人。

  所以從知人事之後,除了女朋友,他還需要一個『好朋友』。

  第一次擁有兩個以上女人是從國中開始,那時候的「女孩」都還不是
女人,她們喜歡結伴上廁所、中午一起到合作社買便當、放學後還會一起
坐公車回家,甚至晚上還到對方家裡睡覺。

  一開始他只是很單純的喜歡上某個女生,藉故講話惹她不高興,然後
女生跑去向死黨訴苦,兩個女生從此與他對立。

  對立的另一面,就是無時無刻的注意力,然後在一個夜晚課後輔導的
獨處時機裡,他在夕陽昏陽竄進的無人教室吻了女孩。是啊,他真的很喜
歡她,也真沒想到女生抱起來這麼舒服、嘴唇親起來好軟好軟。

  女孩子是喜歡分享秘密的、也善妒,直到女孩的死黨看他的眼神由以
往的捉狹轉成了哀傷及嫉妒,他的天性告訴他:這兩個女孩都喜歡上自己
了。

  三人行不好行,尤其是他牽著女朋友,女朋友另一邊卻牽著她的好朋
友時,三個人長長的被絆住了路途,窒礙難行。
  有時候他會對另一邊的眼神感到悸動,那是電流、那是愛慕、那是意
欲接近他的另一張櫻唇在宣達訊息。

  但是他珍惜自己的初戀跟初吻,即使天平的另一端突然出現了原始的
需求,還是要忽略這一點,他要成為好男孩、好男友,也是…好朋友。

  他約『女朋友』跟『好朋友』一起去市立的圖書館看書,女朋友還沒
出現時,好朋友偷偷的在閱覽室外的走廊暗處親了他的臉頰,並且說了他
早就心知肚明的告白。

  天平需要平衡,第一次,他真實的感覺到他的生理機能想要找一個點
去實踐,並且那樣的慾望揮發了他所讀的所有聖賢書。他抱住了好朋友,
用力的、不熟練的用自己的男根磨蹭她。好朋友受到驚嚇用力的推開他,
腦子裡想到了一年級老師教的男女課程,紅著臉離開圖書館。

  他在好朋友的身上有許多的第一次。隔靴搔癢的衝動、想要揉捏她的
暴力傾向、開始春夢了無痕的想像自己與她實行A片上的動作…

  只是一看到宛如天使般單純可愛的女朋友,他便羞愧得無地字容、無
力充血。

  心理上,又是第一次,他出了軌,看望逐漸保持距離閃躲的好朋友,他另一
邊的天平法碼便搖搖欲墜,晃得厲害。天平上出現了兩種極端難以
保持平衡。

  他想愛女朋友,那神聖、溫柔的情意扣著他的理智、打壓他的獸性。

  他想要好朋友,那不堪、粗暴的慾念勾起他的需求、毀棄他的人性。

  這些煎熬在畢業後全部消失的無影無蹤,不管是愛意還是情慾,全部
被多采多姿的高中生活掩蓋。然後他遇到了一個有著女朋友跟好朋友特性
集結的女孩,大自己一屆的學姐處處呵護照顧,她還像是一個母親!

  第二年後,他強佔了學姐的童貞,半推半就下,學姐的漂亮大眼睛有
著恐懼及期待的矛盾。他永遠都會記得那個眼神、那間社團教室。

  學姊的身體好柔軟…沒有衣物的阻隔下,他搓揉著學姐的胸部,像水
球似的,他怕一用力就會捏破,而學姊只是閉上了眼睛、紅著臉,發出A
片裡會有的女人聲音。

  伸手探入學姐的裙底,發現溽濕一片活像是因為驚嚇過度而尿了出來
,但是他隱隱約約知道這不是,這是要幫助他進入學姊的好東吧…?

  什麼準備也沒有做,A片上繁複的愛撫他也無心經營,提起了自已已經劍拔
弩張的男性象徵,他迫不及待地穿刺學姊美麗年輕的白皙肉體,也
不管她哭叫喊著痛、也不想理會她被強行進入而增多的鮮血,那被緊緊包
圍、拉扯敏感皮膚的感覺只讓他想要不斷地往學姊的身體鑽,鑽,鑽…。

  學姊叫得太可憐了,甚至哭得越來越厲害,不知怎麼地,他卻因此越
來越亢奮,並且跟著女人的叫聲而低吼,每一下的戳刺都讓他的頭皮發麻
,腦子空白一片。直到閃過一道光。

  幸運的是,在沒有防備的狀況下,學姊沒有懷孕,並且在第一次的慘
痛後,竟對性愛的美好起了貪婪,一有機會就對他索求。

  成為男人女人的男孩女孩,舉手投足引人垂涎,擺盪著校園裡的異性
眼光。學姐擁有更多仰慕者,卻獨鐘他這第一個男人。他常常收到其他女
孩的眷顧,卻一一照單全收。

  他愛學姐,好愛,即使他並不真的明白何謂真愛,但是他知道自己還
是最喜歡與學姐當可以做愛的男女朋友、也最樂意跟學姐當談話交流的好
朋友。然而他也意識到自己旺盛的情慾將會遊走在他女孩身上。

  不同的身體、與呻吟,讓他越來越能夠控制自己的掌握能力,不管是
心理上還是生理上的。
  感覺多愉快,有個好棒的女朋友,也有許多能夠讓他洩慾的『好朋友』。

  學姐上了大學後就與他漸行漸遠,他用不斷送上門的女孩發洩心中的
哀傷。天平另一端的空白他全部用無止境的引誘及性愛填滿。

  咬著牙,他用天生的本錢鞭打每個女孩的身體跟靈魂,毫不留情地擺
動自己的腰,撞擊這些女人的自尊。這麼喜歡被我騎,看妳們叫得多爽快。

  妳們女人都一樣。

  女人,都是一樣的。只要有男人進入她、讓她高潮到忘了自己是誰,
隨時可以丟了另一個男人。

  他是一個天平兩端無法平衡的男人。

  所以結婚之後,除了妻子之外,他需要一個以上的女朋友。

  結了婚後都會變的如此無趣嗎?新婚之夜兩人也只是疲憊的倒頭睡去
,沒有任何的戰力,以往的同居生活已經使得無言之夜越來越多,在分手
的邊緣卻發現已經有了孩子。

  他想咒罵自己,卻心疼孩子,結婚吧。卻沒有想到只是延長了無言之夜的時
限。

  與自己同年的妻子有著比他更蒼老的體態,越來越腫脹彷彿要撐破的
肚皮裡有著他的至愛,但是,不是現在。

  指責、謾罵、嘮叨不休、酸言冷語……。他已經快要忘記當初愛上老
婆的理由是什麼。眼前的女人卻用肚皮與他骨血相連的纏住他,宛如帶毒
的藤蔓。

  妻子與孩子太重…太重了,他的天平劇烈的傾斜。婚前一一斷絕的情
人們已經消失蹤影無法填補空缺,他開始上網路找法碼。

  青春年輕的肉體化成英文代號對他搔首弄姿,使得他夜深人靜時獨自
外出的時間越來越頻繁、冗長。

  單純的「站一夜」或是付錢了事或是默契十足的維持關係,都讓他的
情慾得到抒解。

  但是他找不到愛情放在天平上。不是有些女孩一廂情願對他的愛情,
而是他年輕時候那份單純的戀愛。

  他並不年輕了,網路上也沒有單純這回事的存在,他尋尋覓覓,最後總是在
呼氣射精的同時,也澆熄了這份奢望。

  愛情,在兒子出生後徹底的轉化成親情。而妻子,只是冷淡的上下班
、開始不斷的約會。

  直到他遇到一個女孩,她跟他同星座,一樣是喪失平衡的秤子,小他
十三歲。

  大叔,我們不要做愛,聊聊天就好。女孩說。

  當她叫他大叔,他總是會牽動自己已經稍微鬆垮的嘴角,蠢蠢欲動的
男根頓時消弭在年紀上的現實殘酷中。

  反覆被與他同樣的男人背叛的女孩,在網路上是個受人歡迎的辣女王
,風情萬種卻不暴露的照片供人欣賞、伶牙俐嘴卻不下流的言論勾撩眾生。

  她說,我知道你們每個人都想上我,割下你的傢伙寄給我,我就上它。

  她沒見過任何一個人,但是卻私下傳了訊息約了他。只因為他從未與
他在聊天室交談大玩打情罵俏,只是掛著帳號看。

  冷豔聰穎的面容與妖嬈豐滿的二十五歲肉體緩緩走來時,他直覺的認為這個
女人足以毀壞他的天平另一端點。

  她卻說不要做愛,聊天就好。

  聊了一晚的天、說了一晚的故事。他很明白,當他知道她越多,他進
入她身體裡的機會就越渺茫。女孩有太多情人,不差網路上這些傢伙,她
的天平需要的是傾訴及談話來放置。

  「大叔…你很想要我吧?」在黑暗的酒吧裡,女孩沉默了一陣子後開
口了。

  他尷尬地點點頭,卻依然看著女孩自信又帶著溫柔的臉。

  「但是我真的不能給…這是我的堅持,不過…」女孩一臉抱歉,「大
叔是個很溫柔的人唷,讓我感覺很受尊重,所以…」她拉起男人的手往自
己的裙底放去。

  「我願意讓你摸我…或是…用另一種方法進入我。」女孩難得地出現
紅臉,在昏暗的燈光下更顯得美艷。

  他沒有說話,只是順勢地探進了女孩的底褲裡,開始撫摸她。有多久
沒做這麼瘋狂的事情了?在這麼多人的週末酒吧裡,他正在進入一個年輕女孩的
身體裡…,正因為人大多擠在吧台,他們又是坐在不受注意的角落
沙發,女孩放心地把臉枕在他的肩窩裡,像是假寐。

  他發現自己出現了前所未有的興奮,他的男根像是要衝出了褲子般地
在顫抖著,皺著眉頭壓抑情慾的女孩發現了。

  「好冷…」女孩張開眼睛對著他笑了笑,抓了外套披在兩人身上,細
長的手指便在外套下解開了他的束縛,隨即又閉上了眼睛。

  女孩的手指冰冷,讓他打了一下冷戰,但是更刺激的不是溫度,而是
觸感。由下而上,女孩的手在他最敏感的部位遊走、老練地轉折、撫弄,
彷彿她早就清楚他的每一個細節。

  「夠了。」他按住女孩外套下的手,也收回自己正被女孩私處夾緊的
手指。

  「真的不要了?」女孩依然沒有睜開眼睛,只是笑著問。

  「因為我不想在這裡…善後。」他尷尬地表明自己隨時會洩洪,畢竟
…太刺激了,他也不再年輕。

  「噢。」女孩點點頭,坐正了身子。「但是,我也沒有辦法替你在別的地方
善後。」

  「我知道,所以…就這樣吧,沒關係。」


  臨別的一句謝謝與嘴唇上的輕吻,讓他看見了女孩的天平一端搭載著
他的愛情殘骸。

  他愛上了女孩,莫名其妙的被她當晚的一切吸引。不只是年輕緊致的
私密處,還有陌生的包容根體貼。卻只是到此為止。

  他一樣沈默地在網路上觀看她與別人一來一往,而她對那晚的談話隻
字不提。一切都像是回到他們不曾見面時。

  未竟的愛情總是縈繞在心,直到他再也沒有辦法逼自己抱著別的女人
,只為了套上女孩的臉,他離了婚,孩子給了妻。

  天平兩端有的都是女孩的影子及語言,他找不到自己還有什麼其他的
努力可以放置其上,將這份妄想掩蓋過去。

  慢慢的,當女孩開始淡出了網路上,他心中的影像變化成了沈重的空
氣,壓制著已經不再擺盪的天平。
  他是一個天平兩端無法平衡的男人。
  所以他這輩子已經遇見過最美好的愛情,卻再也想不起來當初那女孩
的模樣。甚至,忘記她的名字。只因為他從未真正進入她的生命與身體,
卻反而被女孩帶走了他維繫原狀的劣根性。

  那愛恨、情慾藉以平衡、依靠的劣根性。

  他是一個天平兩端無法平衡的男人。

  至今,他還搞不清楚他在女孩那秤盤上的重量,也不想搞清楚。

  因為她也有自己的秤盤,並且仔細地秤斤掭兩。他也許愛她多一點,
她卻不曾把他放在自己的秤盤上。



  他是一個天平兩端無法平衡的男人。

  空無一物,便也就沒有平衡可言。即使天平早就靜止不動。

END



--
「我想,有些人是想成為作家而不可得,才勉強去做別的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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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mooneyes (麗子>P_mooneyes成立囉) 站內: P_mooneyes
標題: 《短篇集 八月雪》雨天裡的太陽
時間: Mon Apr 25 19:30:22 2005


  
  我遇見了一顆雨天裡的黑色太陽。

  那是在一個雨很大,卻有太陽滲入的行道樹底下。

  當百貨公司刺激購買欲的熱鬧音樂伴隨冷氣衝出門口時,那樣的景色特
別的,寧靜。

  側臉好看的人並不是很多。他,穿著厚底的、縫著黃線的馬丁鞋,黑色
的POLO長袖襯衫,同樣黑色的褲子也必定不是地攤可以撿到的便宜貨,及肩
的黑直髮剛好些微地遮住形狀還不錯的耳朵。

  雨持續地下著,濕熱的星期五下午四點。

  因為雨天裡的太陽照在那雙濕亮的黑色皮鞋面上、因為那濕淋淋的髮線
瀑在耳邊、因為那滿地的煙蒂、因為他低垂的眼睛上面閃閃發亮的睫毛。

  所以我,拿著淺綠色的傘,手提著也是淺綠色的、碧兒泉專櫃剛剛送的
化妝包包,站在人來人往的百貨公司門口,愣住了。

  在雨天,在陽光裡,在激昂歡樂的百貨商場聲響間,我被突兀的景色吸
住無法動彈。

  實在是看不過去他在越來越大的雨勢裡,即使是在行道樹下,但是我相
信陽光無法馬上曬乾他的衣服。就這樣不知道哪來的勇氣跟力氣,把他從座
位上拖起來。

  再怎樣的情況下,被一個陌生人,還是一個女人,突然的拖起來,都會
本能反應的動作。

  「妳要幹嘛?!」啊喔,沒想到這個男人連聲音都好像深夜電台裡的DJ
喔。

  當中,過沒幾秒鐘,我跟他一起站在雨勢越來越大的行道樹下,看著我
的新包包泡在水塘裡,被太陽照的閃閃發光,跟他的黑色皮鞋一樣地耀眼。


&&&


  咖啡有點苦,攪拌了一包的白糖,還是酸澀難耐。我不太能習慣這樣的
味道,但是,咖啡廳裡的氣氛的確是甜美的。

  我看著我的新包包,才剛到手的可愛贈品哪…,現在卻是已經髒舊不堪
,用力地用面紙擦拭著,我嘴巴就嘟起來了。  

  「我賠妳一個吧。」清澈卻又低沉的聲音自我眼前響起,我像是受驚的
兔子抬起頭來。

  男人半長的頭髮已經乾了,仔細一看,原來是深深的藍色,跟他襯衫上
面的黑是完全不一樣的調調。

  「呃,不用了,是我自己不小心。」我繼續抽取剩不到幾張的面紙,用
力的擦著包包上面的污漬。我覺得自己蠢斃了,我該作一些動作好掩飾自己
的不安跟緊張,還有困窘。

  他姿態舒適的往椅背靠去,點起一根煙。我下意識的把身體往後移。

  「不抽煙?」他舉起煙盒指向我,我急忙拿著面紙搖手,皺著眉頭。

  我知道他抽煙,而且應該也抽蠻兇的,一想到行道樹下的椅子前那一堆
煙蒂就了然於心了。

  他笑笑的把臉別過去窗外,「雨小多了。」把濾嘴貼近他自己的唇邊,
但是沒有吸氣的動作,他只是含著,用嘴唇上下地擺動白色細煙。

  煙塵裊裊。

  「心情不好也不必坐在路邊淋雨吧?」我繼續擦著包包,假裝漫不經心
地問著,其實我已經豎起我的神經準備想聽清楚他說什麼。

  「有帶傘的人剛剛把我甩了呀。」

  想來應該是帶傘女人吧。

  「你不會找地方躲雨嗎?」我抬起頭來,有點訓話的意味,但是事實上
我不知道我有什麼立場訓話。他是陌生人。「像這邊呀,有音樂跟冷氣,又
有咖啡喝。」我笑笑的抓起咖啡杯啜飲一口,「雨天裡坐在這裡多舒服呢。」

  他抖抖身上那因為雨水淋濕,顏色深淺分佈不均的襯衫,抬起眉毛看我
,「這裡是有氣質的人來的地方,不是我該來的。」

  有氣質的人?

  我想想我自己。再看看他。這傢伙完全沒有自知之明,他難道不知道他
自己…看起來比任何一個然都適合坐在這裡嗎?

  「多謝你喔,現在你跟我一樣的有氣質。嘿嘿,你要感謝我把你拖進來
這裡。」天呀,我在說什麼。

  他楞了一下,笑開了。果然,帥哥不管是憂鬱還是開朗都好看。

  「好啦,謝謝妳。那讓我請妳喝這杯咖啡吧。也算是跟你賠罪。」他還
在為剛剛把我的新包包打落水窪裡而在意。

  「呃,不、不用啦,是我自己三八把你拖起來。」我變的有點手足無措
。「不過…還好我的新雨傘沒有被你打掉,」我下意識的望向門口,注意有
沒有沒品的人偷傘。這年頭的社會,沒品的人太多了。

  「我喜歡下雨天。」他突然冒出一句話。捻熄了煙,他喝一口他的咖啡
,然後舔舔嘴唇。好奇怪,我一直在注意他的嘴巴。「淋雨是一件很舒服的
事情,妳不覺得嗎?」

  我當然知道,國中時跟同學一起在課後淋著大雨,打著球。那種根本不
在乎白色襯衫轉成透明的日子,已經過去很遠了。印象中的回憶,是泛黃的
照片。

  「但是台北空氣不好,你會禿頭,可惜這麼好看的頭髮嚕。」啊,我又
在說教。

  他笑笑沒再說話。

  他的確適合雨天,當我注視行道樹底下的他,我覺得,太陽是怕他冷了
,所以探出頭來。所以他也適合,太陽。

  該說他也是一個太陽,黑色的太陽。人來人往的流轉間,我就是只能看
見他,並且羞怯地睜不開眼。

  雨又變大了,天色越來越暗。但是我覺得,蠻溫暖的。

  因為我對面坐著一個,在這雨天裡邂逅的,黑色太陽。



&&&


  匆匆地趕到電影院時,已經開演三分鐘了,還是買了爆米花跟可樂,我
跟阿亞跟守在票口的服務人員爭執了半天後,終於進入了電影院。

  前五分鐘都是廣告啊,為什麼不能進去呢?我們兩個人細細碎碎地念著
,對於電影院人員的刁難感到不悅。

  不過這樣的不悅很快地就被一個在洗手間前的人影一掃而盡。

  是他,那個黑色的太陽。

  那日喝了杯咖啡後,雨也停了,揮揮手就道別,我們彼此並沒有留下聯
絡方式,甚至連對方的姓名都不清楚。

  他抽了幾根煙,吃了一個堤拉米蘇後,接了一個電話就與我說再見。

  是那個帶傘卻甩了他的女人吧?我看見他講著電話時那複雜的表情。皺
著眉頭、撥撥頭髮、說著「是妳把我丟在路邊哪,還怪我人怎麼不見了?我
要跟白癡一樣站在雨裡嗎?」

  隨後是溫軟的語氣,變成他在道歉,他說他不會這麼冷淡了,只要她別
再鬧脾氣。

  這是戀人間的對話吧?我跟阿亞之間也有過這樣的對話,那是多久以前
的事情?有沒有兩年?


  「嗨。」那黑色衣著的男子看見了我,驚異之餘依然還是有著迷人的笑。

  一身清爽的黑色太陽,更帥氣了。

  「真沒想到會在這裡看到你。」我也驚訝地打招呼。「跟女朋友來看電
影?」

  「是啊。」他笑的一口燦爛,看看我身邊狀況外的阿亞,「妳男朋友?」

  我點點頭,他也開朗地禮貌微笑,「哈囉,你好,叫我Kenny就可以了。」

  阿亞也禮尚往來地報上自己的稱呼,而我只是想看看從女側裡走出來的
女孩會是怎樣的人。
 
  怎樣的女孩,會是這黑色的太陽所屬意的對象?

  一頭長髮、皮膚白皙、身材曼妙、一臉風情…?應該是這樣的吧?

  「Kenny,很高興認識你,我們要先進去囉。」阿亞摟著我的腰,愉快
地道別,我也微微地一笑跟著阿亞進入影院,短短地不到兩分鐘的談話就到
此結束。

  到最後我還是沒機會見到那個女孩。

  「那個男人妳在哪裡認識的?」一坐定座位後,阿亞馬上咬上幾顆爆米
花,若無其事地問我,但是我從他的態度感覺得到,阿亞介意。

  「在百貨公司認識的,那時候他把我的新包包不小心弄到水裡。」我老
實地回答,卻是拐了一個彎,我沒有把我地一眼看到Kenny的驚艷感受說出
來,因為這似乎是很不明智的做法。

  男人的忌妒往往都不動聲色,但是卻不表示沒有強度。

  「蠻有品味跟氣質的男人。」阿亞淡淡地說著,電影開演前的廣告剛好
結束,我見到了那不很熟悉的高挑輪廓終於是進入了電影院,背後的人影,
寬度卻足足大上他兩倍。

  那是他的女友?我腦子裡自行想像的風華絕代氣質美女?

  我甚至懷疑那樣的體型是否可以坐進座位裡,但是他們還是坐下了。

  電影裡演些什麼我並沒有去注意,蜘蛛人飛天遁地的景象我沒記得幾個
,我一直在黑暗中遠遠地注視著前方的那對男女∼黑色的太陽男子Kenny跟
他的女友。

  他常常與那女子交頭接耳,很親密的樣子,突然地我竟然升起了不平與
嫉妒。

  不平是因為這麼出眾的男子為什麼會有這樣一個臃腫的女友?而嫉妒…
我必須承認那是一種接近於心理背叛的狀態。

  郎才女貌也許是很膚淺的想法,但是我的確就是這樣膚淺的人,我承認
。當初我會答應跟阿亞在一起,並不是因為我愛他,只是因為他的外表跟背
景讓我覺得沒有什麼挑剔的。然而感情這回事很難說,時間一久了我的確也
是漸漸地離不開阿亞。

  他雖然沉默,但是總會抓對了時間表現溫柔,給我安心。久而久之,阿
亞對我來說就像是空氣般地存在,但是卻不可或缺。

  是啊,感情的事情真的很難說,就如同這麼帥氣的Kenny會跟這樣的女
子在一起,一定也是有他的理由。

  我看看身邊的阿亞,突然地感到愧疚。因為我總是這麼任性地對他。

  「對不起。」我靠到他耳邊輕輕地說。

  「怎麼啦?」他一臉迷惑地反問我。

  「你別問了,我就想這麼說嘛。」

  阿亞笑了笑,握住我的手。


  出了電影院後,我刻意地尋找Kenny他們的身影,但是沒看見,座位比
較接近門口的他們大概早就走遠了。

  阿亞去了洗手間,我望著旁邊的即將上映電影海報發楞,這時Kenny已
經走到我的身邊。

  「嗨。」他又打了一次招呼。

  「嗨…」我訝異地看著他,他的身後沒有人,「你女友呢?」

  「在廁所。」

  「噢…」我其實有問題想問他,但是我們不熟,正確的是這也不過是第
二次見面,我不好意思去探他的隱私。

  「我還不知道妳的名字呢。」

  「喔…叫我小玲就可以了,」我這也才想起,對喔,他根本不知道我的
名字。

  散場的人群很多,到現在他的女友跟阿亞都還沒出來。我鼓起了勇氣,
還是想問他,反正,以後大概也不會遇到了。

  雖然台北是這麼的小,但是要重複遇上一個人三次以上的機會還是很低。

  「我剛剛有看到你的女友。」我盡量小心地措詞。「電影院裡。」

  「真的?」他張大了眼睛,但是依然帶著微笑,而且他似乎知道我要說
什麼。「我女友在圖書館工作,有機會妳可以去找她喔。」

  他的女友在某大學的圖書館工作,剛好那裡離我工作的醫院很近,也許
有機會我可以過去看看。

  過沒多久阿亞出來了,兩個男人又是一陣寒喧,但是我看得出來阿亞有
敵意。他不著邊際地問著Kenny一些問題,大概是抱著知己知彼的戰爭心態
吧。

  這時Kenny的女友出來了,阿亞果然是楞了一下,而我卻只是更仔細地
偷偷打量她。

  Kenny親暱地摟著的她的腰有著鬆垮的贅肉,她…可以說是人人都會回
頭看第二眼的女孩吧…因為她實在是…也許有八九十公斤也說不定。

  但是她卻真的五官精緻,臉上有著細緻的妝粉,衣著雖然還是不能遮掩
她的體型,但是還是可以看得出這女孩的穿衣品味,深色有剪裁的衣服也許
已經可以幫她掩飾更多的贅肉。

  如果她沒這麼臃腫,可以肯定的是一定是個美麗不可方物的女人。

  她很和氣也很大方地跟我們打招呼,笑容非常的誠懇。

  女孩皮膚雖然白皙,卻是帶點淺綠色的蒼白,頭髮真的很長,但是卻是
粗糙如鋼絲。雪白的頸子上,有著暗紅色的斑蔓延到她的臉頰邊,長髮遮住
了一大半,但是我還是看見了。

  這樣的斑我看過,這樣的膚色跟髮絲我看過,這樣的臃腫…我也看過。

  我看著她,突然地感到心酸。

  紅斑性狼瘡降臨在這個女孩的身上,這是上天對女人的無辜罪愆。


  她很和氣也很大方地跟我們打招呼,笑容非常的誠懇。

  「聽Kenny說妳在圖書館工作?那我有時間就去找妳聊聊天囉。」我主
動地上前與她搭話,她也大方地說好啊,歡迎妳。

  一起走出電影院的大門時,發現正下起了午後的陣雨。雨不大,但是使
人足以被打濕。

  我們一起站在廊簷下等著雨小一點,Kenny說他去開車過來,要女友乖
乖地等著。

  「請幫我看好她喔,不要讓她亂跑。」

  「我才不會亂跑呢,你不要迷路就好。」女孩笑著罵他。

  看著Kenny一身的黑色衣褲在雨裡奔跑的身影,我看到了他的太陽光源
在何處。

  女孩是他的光源,他的溫柔與氣質都是因為女孩吧。

  我邂逅的黑色太陽,只屬於這個女孩的。


  揮揮手,送走了遠去的車煙,我挽緊了阿亞。

  「如果…我生病了,變得很醜、很胖,你還會要我嗎?」

  「如果不是妳自己願意的狀況造成的,怎麼可以不要妳?」

  阿亞知道我在說什麼,憐惜地摟緊了我。

 「當感情走到深處時,外表就不重要了,我們都會變老變胖變醜,不是嗎
?那到時妳會不要我嗎?」

  「我要你。」我捏捏阿亞腰上已經有點失控的贅肉。


  雨越下越大,但是我的身邊,也早就有了一顆雨天裡的太陽。




--
「我想,有些人是想成為作家而不可得,才勉強去做別的差事。」
「正好相反,應該說,做什麼都不行,才會去當作家才對。」
—太宰治 貓頭鷹的通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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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mooneyes (麗子>P_mooneyes成立囉) 站內: P_mooneyes
標題: 《短篇集 八月雪》冬季之歌
時間: Mon Apr 25 19:25:23 2005



  祖母還健康的時候,我對她印象最深刻的影像是她拿個碗筷追逐我跟弟弟吃
飯的情景,從廚房到庭院,再從庭院到竹林中,健康的祖母總是有辦法以她的腳
力追上了六歲跟四歲的小孩。

  六歲的我是個短頭髮的醜小孩,住在山林裡的最後一年中,我即使年紀小,
還是記得曾經發生了什麼。

  比如,關於我的舅舅。

  與母親年紀差不多的舅舅曾經讓我有著連大人都難以理解的情緒化,到現在
我也依然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只有六歲的我會像個我以後所見到的女
人氣呼呼地關上了門,只為了拒絕一個男人?

  那什麼也不是吧,在我日後長大見到老得可怕的舅舅後,完全地否認這一
點,甚至無法接受那是曾經存在過的糗事。

  有些人跟舅舅站在一樣的回憶地位裡,被我捨棄不去想起,但是直到搬離了
老家二十多年後,那關於童年的不堪點滴還是暴露出來。

  我以為那只是惡夢吧,因為父母也從未提起為什麼要搬到市區來的真正原
因,只說姐弟倆都大了,上學方便些。因此我的惡夢便合理化地隱匿起來,完全
變成了我的幻想。

  直到祖母在過世前幾個月,因為照顧久病的老人,我與母親有了深談的機會。

  「老家隔壁的老伯死了。」

  「死了?年紀很大了吧?」我漫不經心地回答,看著躺在床上,時日也無多
的祖母,心裡正在掛念著不太理想的高中學業該如何是好。

  「比妳祖母老上許多。」

  「怎麼死的?」

  「自然老死。」媽媽看了我一眼,「是老伯的弟弟發現的。」

  「老伯有弟弟?」

  聽到我如此反問,母親的臉上出現了尷尬的表情。不……與其說是尷尬,倒
不如說是被勾起了什麼難看的傷疤那樣地失措。

  「全忘了?」

  「我該記得什麼嗎?」我放下手邊正在摺的衣服,看著母親。

  「我以為妳會記得,這是我們搬家的原因。」

  「這跟死掉的老伯有什麼關係?」

  「是跟老伯的弟弟。」母親顯得更不自在,「他對妳做過不好的事情。」

  不好的事情。

  那麼,那些都不是惡夢了,也不是我的幻想。

  「我真的忘記了,妳也不該告訴我。」我繼續低頭摺衣服。

  關於六歲的記憶我該保持多少才不會讓我以後的人生受到不好的影響?我
不知道,想必我的母親也沒注意到這一點,不然她不會脫口提起這件事情。

  因為被提及了,我印象中被贈與零食、被撫摸私處的事實就永遠都沒辦法消
失了。

  這件事情壓抑著,直到大學時的男友與我有了肌膚之親後,我因為尚未存入
記憶的過往而完全地崩潰了。

  「妳……是處女吧?」

  「你是我第一個男人。」我張大了眼睛,看著自我身上爬開的男友,我不悅
地回答。

  「妳知道我交往過別的女孩吧?」他問。

  「我知道。」

  「她是處女,而我知道那是什麼感覺。」他沒看我,「我並不會怪妳有過別
人,但是,我不喜歡說謊的女人。」

  我沉默了,這種處女、非處女的事情我要怎麼去證實?偏偏我沒有特別激烈
的痛楚,也沒有一灘處女血。

  我想起了曾經我以為是幻想的事件,它可能有某些部分還未植入我的腦海
中。

  我趕走了男友,什麼辯解也不做,只是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一個晚上,然後第
二天撥了電話給母親。

  「我早在六歲時就不是處女了,對不對?」

  母親的沉默給我答案,我掛上了電話,睡了兩天。

  夢境裡,所有的童年像是電影紀錄片似的,捲了又捲,鞭打我的身體。

  那個男人給我東西吃、帶我到家裡、然後摸我……然後……

  帶我回家的不是別人,是著急地找尋我的健康祖母。她幫我洗澡、哄我睡覺,
她說,妹仔乖,睡飽了就會不痛了。

  醒來後,我打了個電話給男友,找他晚飯,他意興闌珊地答應了。然後我收
拾了包包,騎著車回到了小時候居住的老家。

  山林依舊,小徑不太好走,因為人煙太稀少了,整個山頭只剩下我的無人老
家,還有老伯的屋子還沒完全傾倒。

  即使隔壁老伯的房子已經頹圮一大半,但是依然有能夠居住的房間,記得爸
爸說過,老伯的弟弟不成材,無家無產無妻無子,他住在破屋裡,仍舊放浪。

  連門都不用敲,因為這屋子沒有門,我繞了繞,見到了記憶中熟悉的光景,
猶如在夢中那樣地清晰。我在黃昏時分找到了他,在屋子旁的山溝邊洗衣服,他
年邁了,卻還是認得出我,並且露出了微笑。

  他笑著說我長大了、更漂亮了。笑出一口黃牙。

  我要說什麼呢?我沒有時間想了,我趕著下山。

  舉起了旁邊的石塊,我砸著他的頭。他畢竟是老了,吭也沒吭幾聲,張大了
眼睛,死去。

  沒想到這麼簡單。我呼了一口氣,把石頭扔向了水流不斷的山溝中。

  下了山,我感覺愉快,並且決定要爽了男友的約。我直接回到家中,想
要好好吃一頓母親親手烹煮的晚餐。

  據說今年是暖冬,我騎著車、哼著歌,什麼也不想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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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mooneyes (麗子>P_mooneyes成立囉) 站內: P_mooneyes
標題: 《短篇集 八月雪》溫柔的洗衣機
時間: Mon Apr 25 19:21:06 2005


  離開了S,剛搬進這個新房子的前幾天,我嚴重失眠了。

  搞什麼呢?又不是在旅行,竟然出現了認床的症狀,怎麼睡都不對勁,翻來
覆去,耳朵裡老是聽見根本不存在的聲音。黑夜中,我在沒有點燈的房間裡依然
張大著眼睛,習慣黑暗後,便慢慢地感到恐懼。

  因為太暗了,因為太安靜了,我就開始害怕,並且拼命地想念S。


  睡覺不開燈,是自小到大長久以來的習慣,幾個月前開始跟S同住在車水馬
龍的大樓落地窗邊時,一開始也是非常地不習慣那樣的吵鬧。


  「吵死了,睡不著。」

  跟S住在一起的第一個晚上,我這樣抱怨著。那天我們剛搬進去,開心地正
式實行「同居」這個現代化的動詞。

  同居,看起來好像是很前衛的行為,但是當遇到那樣不可抗拒的人、時間、
情境時,產生的意圖變化便是如此地彰顯︰想要一直在一起,不管吃喝拉撒、摳
腳挖耳朵、甚或是病痛苦惱…都希望能夠體驗到對方的真實存在。

  說是前衛,卻不過是人類最原始的親密慾望。


  「妳也睡不著嗎?」因為我的抱怨才開口的S原來也深受其擾。

  S是一個這樣的男人,如果我閉上嘴巴什麼都不說的話,他也就安安靜靜做
自己的事情、想自己的東西,包括失眠這回事。真可惜我是一個太聒噪的女人,
要我不說話簡直是一種折磨。

  如果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什麼聲音都沒有,那麼可以維持多久的快樂呢?我
甚至懷疑著︰這樣地安靜著,可以衍生出所謂的幸福嗎?就像是什麼東西都沒有
的玻璃瓶子裡,兩隻蚊子收斂起了翅膀不鼓動、不飛行,只是悄悄地爬行、移動
到對方的身邊……。

  也許那種無聲的依賴的確可以是一種幸福吧。

  只是我跟S畢竟都不是蚊子,也不是住在寂靜無聲的玻璃瓶裡。


  「真的很吵啊,我可能要失眠好幾天。」

  「習慣就好了,搬新家嘛,認床認地方是正常的。」

  S剛說完,樓下就跑過了一台夜半囂張奔馳的大卡車,我心裡想著這該不會
就是將來的催眠曲吧?但是我很快地就忽略了這個問題,只是轉過身跨出我的
腿,攀住一樣睡不著的S的毛茸茸大腿,慢慢地呼吸。

  像是一種沒辦法打破的信仰,只要S在身邊,我便不懼怕失眠。


  而當我搬到新居的第一天,我就嚴重的失眠了,夜闇、聲謐也許是原因,但
是更大的原因是我對於S的那種堅硬信仰無法實踐。


  好幾次都即將入睡,但是卻因為心悸而驚醒,一張開眼睛我就聞見了新房子
的陌生氣味,還有自己身上跟S同品牌的沐浴乳氣息。陌生與熟稔,交錯地騷擾
我的暗夜感官。然後我會發現在黑暗中我的臉濕成一片,不知道是因為驚嚇過度
的冷汗,還是因為太想念S所掉下的眼淚。


  差點就收拾簡單的行李去找住處離我不遠的S,即使週遭安靜到連自己的呼
吸都如此地清楚,甚至呼吸中水氣的流向我也彷彿可以掌握一二,但是,我的思
緒卻是這麼的吵鬧,沒了章法。

  獨立生活是這麼艱辛的事情,但是同居這回事卻好像更讓我們卻步了,反反
覆覆地想著到底是怎麼回事呢,其實是很傷神的。所以今天我才會失眠啊。一定
是這樣的。

  不管是自尊還是什麼的,我好像都沒有更好的理由去驚擾現在可能在睡夢中
的S,明天他勢必還要為了工作而早起。他是個為工作努力認真的好男人,而我
總是自忖大概很難擠到他的案子前面當第一名。

  可是我睡不著,真是傷腦筋。


  於是我決定洗衣服。


  準備結束與S同居的日子而搬家的時候,我將許多衣服塞進了垃圾袋,不管
是不是穿過的、洗滌過的,我一概塞了進去,宛如家鄉裡老人家醃漬鹹菜那樣的
粗魯。

  那樣的行為像是一種儀式,宛如我把這些日子跟S合適或是不合適的地方全
部打包在一個叫做「我愛他」的袋子裡。我要帶走了哪,只要是我還愛著S這個
事實存在就好了,我要緊緊地綁好這樣的心情,離開一點點。

  衣物一包包提帶過來,可以猜想,衣服自然是一件件都變了形狀,並且發出
了悶在袋子內會產生的怪味道。


  當我決定洗衣服並且起身開燈的時候,被落地窗上自己的倒影嚇了一跳,昏
黃的燈光中我像是嵌入房間牆壁上的浮雕,沒有呼吸、沒有顏色、沒有重量,只
有形狀。那樣牢牢地,嵌在床邊的牆壁上。

  這景況可以讓我發呆了好一陣子,窗外吹過了一陣陣的夜風,發出了寂寞的
聲音,而我目不轉睛地看著倒影,試圖發現跟孤獨沒有關係的、比如充實或是忙
碌的輪廓,卻只是因為用力睜眼太久而讓視線模糊了。


  還是站了起來打開衣櫥,拖出一包包的衣物,暫時不要再去想寂寞或是孤獨
的問題,甚至連思念都過於奢侈。該忙碌的,即使是半夜一點多。


  用指尖撕開了垃圾袋的瞬間,我看到了自己的不耐煩跟不安,今天我這麼對
待垃圾袋,也許明天我就這麼對待S,如果再積極點,下一秒我也許就會這麼對
待自己吧?

  一想到這,我做了一件可笑的事情︰為這個已經被我撕爛的塑膠袋,仔細
地、溫柔地開了結子。宛如補救我的粗魯、似是補償我的急躁。


  S跟我都是急性子的人,雖然他靜我動,然而在處理事情上的急躁程度是不
相上下的,尤其當我們發現對方根本就不了解自己的想法時,那懶得解釋的怒氣
會高漲,宛如泡在水裡的海綿快速地灌飽自己的思緒跟軀體,然後再用後悔過度
地擠壓著自己,呈現出來的就是一張扭曲的臉。

  我看過S扭曲的痛苦表情,他也看過我的,但是因為不耐煩、又或者是因為
懶惰,我們選擇繼續建造另一個玻璃瓶繼續爬行,當然,我希望他可以爬到我的
身邊,用他的身體磨蹭我對他的需要。

  我殷殷等待,希望他對我抱著朝聖的心情。我只是不想承認渴望神跡的是我
自己罷了吧。

  我不敢發出太大的聲音,怕是驚擾了可能正要專心靠近我的S,即使我現在
抱著衣服站在洗衣機旁邊,我都不能粗手粗腳地動作。

  我依然渴望著S的愛。即使他早就給了我。

  假想著他可能正在偷偷地看著我,洗衣服。當然,這是不可能的。


  新房子有一個前房客留下來的洗衣機,九公斤的容量是個適合四口家庭的好
洗衣機。

  真的是一個好洗衣機,雖然外表看起來有點像掉了毛的灰色田鼠,但是性能
是沒有問題的,甚至可以說是非常的優秀。不但有省水的功能,也可以依照衣物
的質料自由選擇清洗步驟,如果怕自己忘記洗衣服,還可以趁著記得的時候設定
好洗濯的時間。

  總之,是一個乍看之下沒那麼好,但事實上是一個微電腦操控的好洗衣機。

  丟下衣服後,從槽底竄起了一股酸味跟塑膠氣味。急躁的個性,沒錯,所以
我事到如今也實在懶得去分類衣物的質料,我今天晚上失眠,頭夠痛了,不想再
去花腦子思考絲綢、純棉或是尼龍的分別。

  按下按鍵一定會有的嗶嗶聲是我周圍最清楚的聲音,我緩慢地做著選擇,即
使裡面有許多是粗糙的衣褲,甚至有著破損的浴巾,但是還夾有一些質料較好的
衣物,「輕料衣物」,「開始」,這架好洗衣機便開始注入了清水,成為另一種接續
存在的清晰波動。

  當洗衣機開始轉動時,我欣喜地發現它的聲響是如此微小,卻又帶點淡淡的
哀愁,只因為我想起了S住處的洗衣機。


  S的洗衣機非常嬌小,大概只能夠洗三公斤左右的衣物吧,而且非常的吵
鬧,簡直像是關在浴室裡的不安分小狗在喧囂著,而且我還曾被這不乖的機器所
溢出的電流麻痺了手指。

  「會電人哪。」

  有次我哭喪著臉自浴室出來,濕漉漉的手還沾著洗衣機內的清潔劑。

  「什麼?」正在專心工作的S抬起頭來看著我。

  「洗衣機,會漏電,電到我了。」

  S沒有說更多話了,只是笑著看看我,一副好像我是被電鰻欺負的小動物的
樣子。

  那樣的眼神是S特有的,直接、現實、並且安靜。

  我會愛上的S,就是這樣不多話,但是一旦表現出關心又是如此誠懇的沉默
男人。就算不說話,我也可以知道他正想著︰「下次妳就要小心點,不要又被電
到了。我也會小心。也許,找個時間我來處理一下漏電的問題。」

  不盡然是我自己想的,而是我深信S就是這樣的人。

  而他也深信我們之間所謂「默契」的可怕存在性。


  「我知道是妳打電話來唷。」

  接起電話的S有時會這樣對我說。

  「因為沒有來電顯示嗎?」當時我們居住的地區是少數沒有來電顯示服務的
區域。 

  「不,連手機螢幕都沒看到我就覺得會是妳。」

  連這樣的談話都可以讓我窩心好一陣子,真像是個傻瓜一樣啊。

  那種「我知道就會是妳」的感覺是這麼的珍貴,像是漫步在草原上,置身成
千上萬的酢漿草叢中,一彎腰就看到四瓣的幸運草,那樣地令人感覺到欣慰。


  但是越跟S在一起越久,那種風化的感覺卻日益明顯。

  我喜歡把愛情比喻成石頭,一路走來的路上人們常常會一再地丟棄各種色彩
瑰麗繽紛的石頭,只因為人的劣根性指使著大家這麼做。

  走著走著,卻沒有再看見當初能讓自己心生意動的好石頭,於是沒有邊際的
後悔蔓延開來,盤踞了心底的田畝,雜草叢生哪。


  「你是我心目中最好的石頭。」

  我曾經這麼對S說著。

  「石頭?」

  S知道那個撿石頭的故事,卻不知道我為什麼突然這麼對他說吧。

  「是呀,所以我不想丟開你,因為我不能夠保證將來我能不能再遇到你這樣
的石頭。」

  偏著頭,我給了自己跟S一個肯定的答案。

  「對。我不會再遇到了。」

  聽完這些話的S,當時他臉上的表情真是令我心疼,一副亂感動一把的樣
子,我卻得意不起來。

  要怎麼得意呢?我心裡很明白這樣的話不過就是代表著一個可怕的訊息︰

  沒有了S,我連繼續往前走去尋找新石頭的動力都沒有了。


  而風化的痕跡一次次地因為爭吵或是誤會,加深了。當蚊子一鼓起了翅膀,
不管是誰先開始的,憤怒或是傷心的噪音便會充盈在這狹小的空間裡。震耳欲
聾,無止境的回音不溫柔地撞擊著彼此的生活。

  兩人世界的玻璃瓶已經不是以前那個樣子了,我很清楚這一點,但是如果保
持距離,遠遠地望著,我一定還是會看到那完整的幸福輪廓,而至於瓶內是什麼
模樣,暫時就先不要理會吧。

  漸漸地,我跟S都變成了鴕鳥型態的新品種蚊子。而為了可以和緩S這石頭
的風化狀況,我選擇搬到了這個有著好洗衣機的房子裡。

  開始獨居著,卻不表示能夠心態孤立,事實上因為空間的恍惚,我思念S的
症狀反而更加嚴重。

  就像是飢餓狀態下一旦想起了不在眼前的美味食物,身上的所有毛細孔就滲
出了不知所措的慾望,把人活活給淹沒。直到食物出現在眼前時,我禁不住要喃
喃自語地說著『我再也受不了了』。


  我再也受不了了,所以當前天我終於見到了S時,卻因為太過嚴重的壓力而
暫時忘記該怎麼對S說話。

  「怎麼了?」

  完全不知道我怎麼回事的S只是一如往常地牽起我的手,帶我去吃好吃的小
吃,行進中我緊緊地捏著他的手掌,要他痛著,要他知道這就是我的心臟所承受
的感覺。

  「我只是很想你。」

  「我就在這裡啊。」

  就在這裡,是S所能給我的最簡單承諾。卻也是最重要的。


  當我們決定各自獨立時,所有的動機都像是洗衣機搓洗著我們之間那些不愉
快的種種,我離開的時候,就像是帶出污水的排水動作一樣,而當清水再度注入
洗衣槽時,我希望用簡單乾淨的無暇心境擁抱S。

  看似粗暴的很,但是其實很溫柔的洗衣機。緩慢地轉動、流瀉…就連脫水的
動作都可以細緻地完成,然後等待晴天,好晾曬那帶著芳香氣味的衣物。

  芬芳滿溢,將會隨著空氣流動,催化了想要親近的意圖。


  我決定躺回床上,照常關掉電燈,閉上眼睛仔細聽聞外面依然持續的細微洗
濯聲。

  S他…解決了他那部洗衣機的漏電問題了嗎?希望我下次過去幫他洗衣服
時,不必又抱怨手指的麻痺蔓延到心臟的感覺有多難過。

  等到稍晚新家裡的好洗衣機發出了『嗶嗶』聲,提醒洗衣程序終了的時候,
那時候…那時候…我一定已經睡著了。而在睡前,一定要悄悄地向在另一間屋子
裡的S說聲晚安。


  當玻璃瓶子裡的蚊子都睡了,只剩下優秀的好洗衣機,繼續溫柔地運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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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去看雪。」

「嗯?」古恩翰自報紙當中抬起了頭,看看正盯著電視新聞的妻子。

「你看,下雪了。很漂亮不是嗎?」黎家穎連頭也不回,背對著坐在餐桌前的丈
夫,夢囈般地呻吟。「我從來沒有看過雪……帶我去看吧。」

「我到農曆年後都會很忙,一直到夏天才會有淡季。」古恩翰離開了餐桌邊,坐
到黎家穎的身邊,偎著她纖弱的身體,撫摸妻子柔順細膩的長髮。「明年夏天時,
我幫妳辦護照,我們可以到南半球去看雪。」

黎家穎像是沒有聽到丈夫的承諾,依然說著自己的話。

「你看過雪嗎?聽說下雪的時候不冷,最冷的時候是雪融的時候喔,所以我要在
雪融的時候去,也不想看到白雪可憐兮兮地變成水的樣子……」

「親愛的,我沒看過雪。」古恩翰漫不經心地回答看了看時鐘,八點半,該上班
了,今天的業務會議很重要,他不能遲到。「等我下班後我們再好好聊聊好嗎?」

「我今天會去陽明山。」

「做什麼?」古恩翰穿起了西裝外套,戴上圍巾。

「去找雪呀。」黎家穎展露了微笑,卻是對著電視。

「那麼,注意安全,不要太晚回來。」他提起了公事包,親了妻子的臉頰,出門
了。

古恩翰前腳一離開,黎家穎馬上就自沙發上站了起來,直直地看著窗外,她結褵
五年的丈夫優雅地開了車門,坐上了駕駛座。當古恩翰揚長而去時,黎家穎轉身
收拾丈夫沒吃完的早餐。

今天還是很冷,氣象新聞說這個冷鋒後天才會離開,黎家穎心想,所以中央山脈
的瑞雪會持續到那時候吧?

我好想看雪,好想看……。

走到廚房去,她面無表情地拿起菜瓜布,刷洗著沾過古恩翰嘴唇的杯子,白色的
咖啡杯緣有著暗色的咖啡污漬,她用力地刷洗著、像是希望可以搓杯子的皮。

但是陶瓷的咖啡杯沒有皮,黎家穎的臉頰卻有。

她面對廚房窗戶的玻璃,看著玻璃上自己的倒影,抓起菜瓜布開始刷著自己的臉。

她刷著丈夫方才親吻過的地方,直到白色的菜瓜布上出現了血跡。

好痛。

黎家穎放下了菜瓜布,打開了水龍頭沖洗自己的臉,刺痛的感覺自臉頰蔓延到心
口上。抽取一張餐巾紙,按著臉頰,她看到雪白的餐巾紙上染開了鮮豔的痕跡。

如果可以,她想刷遍每一樣古恩翰沾惹過的物品、家具,還有她自己。

黎家穎像是想起了什麼,放下了還沒關上的水龍頭跟菜瓜布,衝到浴室,胡亂地
脫光衣服,將熱水全開,拿起毛巾瘋狂地刷洗自己。

洗乾淨,要洗乾淨,一定要洗乾淨!他昨天碰了我!

黎家穎看著鏡子,摸著自己的小小乳房、腹部、跟下體。這裡……還有這裡……
都要洗乾淨才好。

水氣氤氳的浴室中,渾身濕淋淋的黎家穎在恍恍惚惚中,看見了有一粒粒雪白的
結晶自霧氣中浮現,緩緩地落在她身上。

就像是她在電視上看到的雪。

&&&

會議總算是結束了,古恩翰拉開了領帶,抱著剛剛會議中簡報的資料,回到自己
的辦公室。

將椅子轉向了落地窗,他以最舒服的姿勢坐在椅子上,看了看遠方的山頭,那是
陽明山。對了……妻子早上好像說要去陽明山,看雪?他下意識地搖搖頭,都快
三十歲的人了,她還是這麼地浪漫、不切實際?陽明山幾乎不下雪的,這裡可是
台北市。

但是他當初會愛上的黎家穎,就是這麼地天真可愛、帶著令他驚艷的幻想跟浪
漫,進駐了他的心房,進而搬進了與他一起營造的婚姻。

五年了,加上戀愛的一年,這六年他不是不愛黎家穎,事實上,他沒想過要離開
這個單純的女人。但是……有時候他覺得自己好像少了什麼,而這未知的東西,
黎家穎不能給予。

是不是該生個孩子?他們不是沒想過,但是黎家穎的身體不太好,醫師說若真要
生孩子,就要妻子先好好調養身體。所以黎家穎放棄了壓力龐大的行銷工作,留
在家裡聽話地當主婦、調養。

情況沒有比較好,甚至比黎家穎還有工作的時候還要……說是糟糕也不對,因為
並沒有什麼爭執或是吵鬧,但是不對了,古恩翰知道妻子一定也感覺到了,他們
之間,不對了。

「在想什麼?」

一陣溫柔的聲音自背後響起,然後一雙雪白柔嫩的手自古恩翰的背後撫上了他的
肩膀、胸口。

隨即是一陣成熟美麗的香氣。

「沒想什麼。」古恩翰又看了一眼遠方的山頭,有雲朵聚集了,下午可
能會下雨。他摸上了那雙手。

「是嗎?我看你發呆已經有一陣子囉,古經理。」女子的聲音軟軟的,
像是在呢喃。

「妳偷看我?」古恩翰看見女子已經把門關上了,便大膽地拉過她,抱在大腿上。
軟軟的感觸,就像是她的身體。

「我不是故意偷看的,我是來邀請你共進午餐,剛好看到你在發呆。」

她是自己部門裡的人員,趙文亭剛從大學畢業的成熟身體散發出引誘他的氣味,
讓他激動地深陷其中;而她年輕柔嫩的臉頰此時已經落下了他的親吻點點。

「我剛剛是在想︰陽明山會不會下雪呢?」古恩翰咬著趙文亭的脖子,腦子裡即
使出現了妻子那已經越來越沒有生氣的表情,也無法阻止他的情慾高漲。

「你該不會又想出國了吧?上次在加拿大被我用雪球修理的還不夠嗎?」趙文亭
稍微地在臀上用些力道,刺激著古恩翰跨下的慾望。

「是我的妻子想要看雪,她今天跑去陽明山,說是要找雪。」古恩翰悄悄地撩起
趙文亭的裙子,果然,她還是不穿絲襪。

「嗯……陽明山怎麼會有雪呢?你……可以帶她去合歡山啊,新…新聞不是說
了……」已經被挑逗的的女體在古恩翰的腿上扭動著,開始上氣不接下氣。

「最近很忙,要應付公司,還要應付妳,我沒空……」他拉下自己的拉鍊,明顯
地展露自己的意圖。

「那……我要你應付……的時候不可以沒空喔……」趙文亭咬著男人的脖子,配
合愛人的舉動。

「只要是妳,我都會有空。」他望著被自己侵入的女子,忘我地造愛。

他們都沒有注意到,遠方的山頭聚集的雲朵越來越多,並且落下了點點冰冷雨
滴,蔓延到窗外的市區街道。

&&&

走在步道中,黎家穎並不關心自己是不是迷路了。

循著「七星山」的登山步道步行,黎家穎雙手插在口袋裡,把臉緊緊地埋在帽子
及圍巾底下。開花時節還沒到的蘆葦整齊地隨著冷風搖擺,在無人的山林中,呼
呼的風聲熱鬧著黎家穎的心。

電視的罐頭聲響已經不能滿足她了,她想要自然的喧鬧,就像是這樣……。

她什麼也沒準備,連水都沒有帶,只是招呼計程車上了山,也沒想到到時候自己
該怎麼下山。出走……就該是這樣孑然一身吧,如果她消失在山林當中,也未嘗
不是好事。

消失了,便什麼也不必關心,也不會被傷害了。

黎家穎伸出口袋裡好不容易已經暖和的手,摸上自己的臉頰,菜瓜布造成的傷口
還是有點痛,但是已經開始復原了,人體的機制真是奇妙啊,她想起了近日閱讀
的書本,果然真如書中所說的,不管人的思想意志如何地想要傷害自己與抗拒活
命,身體總是會依照本能往『生』的路子構築而去。(註)

臉頰上濕潤的觸感不是因為眼淚,事實上她也哭不出來,是霧氣,冷冷的、充盈
在空氣中的霧正沾惹著她的傷口。

站在視野良好的地方,黎家穎看到了朦朧的公路向遠方蜿蜒而去並且忽隱忽現,
像是沒有盡頭。

公路本來就不會有盡頭,繞了一大圈也不過是回到原點,除非山崩落石阻擋了去
路,或是撞進了錯誤的死胡同。

胡同錯了,還可以轉回來,但是山崩落石呢?她只怕自己不是愚公,無力移開。

她跟古恩翰的婚姻是怎樣的一條公路?而那個跟古恩翰去看雪的落石她能渴望
古恩翰為她移開嗎?即使移開了,他們能夠順利地找回當初相遇並且相戀的起點
嗎?

姑且不論能不能回到起點,黎家穎絕望地知道古恩翰不會輕易地移開他自己招惹
來、並且可能還相當享受的落石山崩。

古恩翰說了謊,黎家穎也知道,但是她不想拆穿他看過雪景的事實,她只是努力
地刷洗自己的身體以免沾上那個女人的香水味,即使那氣味早就飛散了,卻已經
在第一次聞見時就活生生地烙在黎家穎的感官裡。

香水的主人是怎樣的女子?她有沒有看過雪?噢……她一定看過的,還是跟古恩
翰一起吧。愉快嗎?是的,一定很愉快,並且留下美好的回憶了。

會不會到最後,黎家穎自己變成了古恩翰跟那個女人的落石?只要那個女人有了
他的孩子……

黎家穎摸著自己空虛的肚子,真實地感覺到臉頰上滑落的熾熱。哭泣……不過是
代表她已經面臨並且承認了真實的狀況吧,她是一個妻子,卻無法擁有健康的身
體,也學不會討好丈夫,黎家穎不明白,古恩翰為什麼不痛快地結束他們之間的
婚姻關係?

舉起了腳步,黎家穎決定繼續尋找那根本就不會存在的雪,屬於她自己的雪,而
不是古恩翰所看見過的背叛風景。

轉過一個小丘後,是更大片的蘆葦,此時午後陽光點點灑落,將蘆葦上的霧氣水
珠打得晶光閃亮。

著迷於眼前的風景,加上濕氣凝重、石階上的青苔讓黎家穎腳一滑,跌落了小山
溝中。

她爬不起來,全身的力氣彷彿背被抽乾了,讓她連手都抬不起來。臀部有著濕潤
的觸感,仔細感受才發現竟然是溫暖的水流。山間溫泉緩緩地流過了山溝,竄過
了黎家穎的身體。

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黎家穎抬起頭看著頭頂上的風景。

有雲、有霧、有些微陽光,這該是一個美好又浪漫的冬天山林風景。即使有溫泉
浸潤身體,但是,黎家穎感覺好冷……

昏昏沉沉中,黎家穎知道泉水讓她全身都溼透了,她正在失溫中。

我就要死了嗎?在寂靜無人聲的草叢山溝中,黎家穎這麼想著。在她的耳邊這時
候迴蕩的竟然不是低吼的冷風,而是古恩翰所說過的每一句話。

不管是真話、假話……黎家穎都只能意識到古恩翰的聲音真實地存在於自己的感
官中。就如同她的生命漸漸地被古恩翰的一切取代了,抽離了古恩翰,她就註定
要消失。

她閉上了眼睛,接受自己就要消失的命運到來。

&&&

回到家中時,已經是晚上一點多了,古恩翰特地帶了宵夜回來,即使他跟趙文亭
在賓館歡愛後已經去吃過麻辣鍋了,但是基於一個做丈夫的愧疚感,他覺得應該
要再跟妻子共進宵夜。

屋裡一片昏暗,也許黎家穎又早睡了。

古恩翰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黎家穎就不再為他等門,一開始他會感覺些微遺憾,
但是當他擁有了趙文亭之後,這樣正中了古恩翰的下懷,如此一來他就有足夠的
時間洗淨自己身上的女人香味。

原本他以為黎家穎會發現自己有情婦的事情,當他看到沾惹著趙文亭的口紅跟香
水味的襯衫因為疏忽而沒有丟進洗衣機處理,攤在沙發上時,他惶惶不安了好幾
天。但是黎家穎什麼反應也沒有,像是什麼都還不知道,他才放下了心。

在那不安的幾天裡,因為心虛感的作祟,他刻意遠離了趙文亭,也對黎家穎更加
地溫柔多情,也仔細地檢討了他們夫妻之間的種種問題。

但是他找不到有什麼問題,一切似乎都很順利平安,他還是愛著黎家穎,黎家穎
應該也還是很愛他的,也許只是因為在一起太久了吧,很多事情對他們來說已經
沒有新鮮感跟樂趣了。

古恩翰認為,情婦,是男人的必要版圖,是讓男人發現妻子可貴之處的手段。

是的……這是正常的,每一對夫妻都一樣,並且在他確定黎家穎的反應跟平常沒
有什麼不一樣時,他與趙文亭的歡愛就更是激烈難擋,他打算繼續隱藏自己的出
軌。

至於什麼時候該結束呢?古恩翰沒有想過,他甚至沒想過黎家穎會不會遲早發現
這件事情。對他來說,黎家穎的安靜與本分,就是最好的狀況,她依然是他摯愛
的結髮妻子,到死他都不想改變。

黎家穎永遠是他最重要的女人,就算他們以後都不會有孩子了;但是情婦可以
換,像趙文亭那樣的女人只是他風華歲月裡的調劑品。

因為已經這麼認定了,因此古恩翰感到自豪與安心。


(註)摘自︰「渡邊淳一∼反常識講座」


臥房裡也是一片黑暗,古恩翰連燈都沒打開,就輕手輕腳地拿了衣物走向浴室。
直到洗完澡後,他放心地撲上了床,才發現床上沒有人。

古恩翰非常地吃驚,連忙翻下了床,仔細地在家裡找尋妻子的蹤影,聲聲呼喚,
但是毫無所獲。

這麼晚了黎家穎卻不在家,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即使在黎家穎有工作的時候她
也不會超過十點回到家中。

『我要去陽明山找雪。』

古恩翰想著,黎家穎該不會在陽明山出事了吧?今天下午的雨勢不小、氣溫也很
低……

還是她轉個彎跑到哪裡去了嗎?娘家?不可能,她的父母都在國外跟著長兄居
住;朋友?她的朋友有誰……

一想到這,古恩翰楞了楞。他竟然不知道妻子的朋友有哪些人,不……該這麼說
吧,黎家穎自從辭去工作待在家裡後,就幾乎沒有任何的交際了。

坐在黝黑的客廳裡,古恩翰把自己深深地陷進了沙發中,用手蒙住了臉。

他此時才發現自己長久以來忽略了妻子的寂寞,甚至製造更多的寂寞給她,沒有
工作、沒有朋友的黎家穎本分地窩在家中當他的好妻子,偶爾出去買個東西、逛
個街、整理家裡、張羅餐點、伺候自己……

就因為黎家穎一直沒有說什麼,只是柔順地笑著、或是文靜地不語,他就以為她
過得很好……。

笑……一想起黎家穎的溫柔笑臉,古恩翰也才想起,妻子很久沒那麼笑過了,甚
至,她已經不笑了,只是更加地安靜。

黎家穎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就不太笑了呢?古恩翰在黑夜裡思索著,怎麼都不願意
相信黎家穎發現了什麼。

一旦他相信妻子發現他的不忠,古恩翰不知道該怎麼繼續這段他其實根本就不想
放棄的婚姻。

這些都是以後的事情了,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妻子不見了,他要先解決這個。古
恩翰打起精神,決定打電話報案。

電話卻在此時響起了。

「我人在醫院,你來接我好嗎?」是黎家穎的聲音。


&&&


坐在急診室病床上的黎家穎看起來很疲倦。

也許她一直都是這種疲捲的表情,只是古恩翰一直沒發現。

「怎麼回事?妳讓我好擔心。」古恩翰上前擁抱了妻子,卻發現她身上的衣服濕
濕的。「妳淋雨了?」

「你是她老公嗎?你老婆在七星山昏倒了,還好發現的早。」一個陌生的男子在
旁開口。

古恩翰看著這個男子,他戴著毛帽,穿著雪衣,一身的登山打扮。「請問您是?」

「我是發現她的人。」男子笑了笑,伸出了手,「敝姓張,單名傑,傑出的傑。」

古恩翰客氣地握手致意,此時黎家穎卻軟綿綿地倒在古恩翰的懷裡。

「帶……帶我回……回家。」黎家穎真的很虛弱,連說話的聲音都斷斷續續。

「怎麼不先打行動電話給我呢?」古恩翰心疼地抱著妻子,心裡打算著,一定要
讓離職後就不用行動電話的黎家穎帶一隻手機在身上,這樣的情況他不想再承受
第二次。

「她剛剛才清醒,之前都在昏睡,也沒有證件,怎麼找你?」又是這個男子,古
恩翰發現他的臉部表情不是很友善。

古恩翰不知道原因是什麼,但是他知道,這個張先生像在責怪自己。

「謝謝你的幫忙。」古恩翰欠了個身,「我要帶我的妻子回去了。」

「不客氣。」

「阿傑……」黎家穎開口了,卻是在呼喚這個男子,令古恩翰訝異的是,他們好
像很熟了,妻子竟然是呼喚男子的暱稱。阿傑?怎麼不是張先生?

「是……我在,怎麼了?」張傑靠近了窩在古恩翰懷裡的黎家穎,口氣溫柔。

「謝謝你……」

「不要這麼說,妳回去好好休息,好嗎?」張傑當著古恩翰的面,毫不避諱地摸
摸黎家穎的頭。

看在古恩翰的眼裡,直覺認為張傑簡直是太過火了,黎家穎的老公就在這裡呢!

「我……要怎麼謝謝你才好?」黎家穎已經發現了丈夫的情緒波動,但是她打定
主意不理會,「我還能見到你,好好向你道謝嗎?」

「妳好好修養、保持健康,就是謝謝我的最好方式了。」張傑笑得溫柔,像是當
作黎家穎的丈夫根本就不存在,「還有,不要什麼準備都不做就在這麼冷的天氣
跑去登山、淋雨。」

黎家穎蒼白著臉,但是依然努力地對張傑擠出一點微笑。

古恩翰當然也發現了,並且忌妒眼前的陌生男子竟然可以擁有妻子久違的笑臉。

「我不喜歡這個人。」在回程的路上,古恩翰的不悅明顯地展現在開車的粗暴舉
動以及言語上。

「沒什麼喜歡不喜歡的,你該感激他讓我……現在還可以坐在這裡聽你說這些。」
黎家穎依然有氣無力,卻明白清楚地告訴古恩翰這些刺耳的話。

「我是感激他,但是……」古恩翰,用力地拍了一下方向盤,「我不喜歡他跟妳
說話的樣子!」

「我們只是說話就讓你這麼生氣,那麼我該對你的事情有什麼態度才好呢?」

「什麼?」

「沒事。」黎家穎打算就點到為止。

古恩翰希望是自己聽錯了,而黎家穎希望丈夫能夠隱隱地發現她知情的事情。

但是,鴕鳥心態是人的本性,古恩翰選擇當作聽錯了,黎家穎……也是繼續著裝
做不知情的日子。

在沒有盡頭的婚姻公路上,即使有了落石山崩出現,那麼就該打出新的道路或是
橋樑出來,才會有活路。

只是這活路不見得跟婚姻有關,而是寂寞。

那寂寞被釋放了,即使她再也不會見到張傑。黎家穎望著飛逝而過的夜半街景,
感到豁然開朗,她閉上了眼睛,舒服地睡去。


&&&


自醫院回來後的那天起,古恩翰天天回家吃晚飯。

黎家穎依然每天窩在家中,看電視、做家事、調養身體。不同的是,古恩翰會幫
忙她煮飯、洗衣服,儼然像是個新好男人,而黎家穎,雖然還是不像年輕時那麼
愛笑,卻明顯地出現了滿足的神情在臉上。

古恩翰不免感到欣慰。原來只要他多用點心陪伴在妻子的身邊,妻子很容易就能
得到快樂。

陽明山尋雪的事件對他們來說,也許是危機中的轉機。

「你最近好忙喔,這麼乖?每天準時回家?」古恩翰的行徑惹來了年輕情婦的不
愉快與嫉妒。

「我老婆運氣好,撿回一條命,我當然要好好照顧她。」古恩翰自顧字地吃著飯,
簡要地回答。

他是想要避開趙文亭了,但是卻還不想乾脆地切斷關係,加上自醫院回來後,黎
家穎一直不太舒服,他也不好要求與黎家穎進行床上那檔事,因此當趙文亭要求
共進午餐或是其他親密的要求時,古恩翰並沒有拒絕。

對趙文亭只剩下基本的生理需求嗎?大概吧……古恩翰並不避諱讓自己這麼
想,只是每次與趙文亭造愛時,他再也沒有辦法像以前那樣完全地忽略黎家穎在
他腦子裡的影像。

只要一想起在醫院裡的黎家穎那張疲倦的臉,他就像是被抽掉了精力,瞬間疲
軟、興致缺缺。

「你最近太敷衍我了,欸,不要忘記你說過的話喔。」趙文亭在桌子底下偷偷地
踢了古恩翰。

「什麼?」

「無論如何你都會找時間應付我呀。」趙文亭眨眨眼。

「但是我老婆身體不好,尤其是那天在山上差點回不來了,這陣子我真的沒心
情……」

「哼……都是藉口吧?」趙文亭拉下臉來,「你老婆身體不好又不是一天兩天的
事情,而且她人回來了就好啦,事情都過了一個多月了,該告一個段落了吧?你
也跟以前一樣就好啦!」

古恩翰放下了筷子,面無表情地看著眼前的女子。

她美麗、有自信,並且不缺乏男人的追求吧……重要的是,她身體健康、有一份
不錯的工作、還有一個可以滿足她的情夫……

那麼黎家穎呢?相較之下,黎家穎的世界裡寂寞的很,她能夠依賴的就只有他這
個丈夫。

趙文亭說得沒錯,妻子身體不好是長久以來的問題了,而他竟然刻意忽略了這件
事情,找上別的女人與她幾乎天天歡愛……跟以前一樣就好了?

在那好久好久以前,他跟黎家穎不是這樣的啊。

好久好久以前,他曾說過,要照顧體弱的妻子,永不背離,可他卻連基本的肉體
忠誠都做不到。

黎家穎去陽明山找雪,卻什麼都沒帶,這是一個警訊。

「謝謝妳提醒我。」古恩翰站了起來,對趙文亭冷冷地微笑。「的確,我必須要
跟以前一樣,好好照顧我的妻子,當個好丈夫。我先走了。」

留下錯愕的趙文亭,古恩翰大步邁出了餐廳。古恩翰知道趙文亭不會善罷甘休,
但是他必須跨出這一步。

下午就開始請假吧,去為黎家穎辦護照,他想帶黎家穎去看雪,雖然台灣的高山
雪已經沒有了,但是他們還可以去日本、韓國……那裡的春天還會有著細細的白
雪,又不會太冷……

一回到家中,古恩翰看見了電視以音量極小地喧鬧著,妻子包著薄被窩在沙發
上,睡著了。

他動作極輕地關上門、脫了鞋子、放下公事包,接近了黎家穎。

結婚五年多來,黎家穎的外貌還是青春稚嫩,尤其這一兩年她不再出外工作,在
家裡調養的結果是皮膚依然細緻光滑、並且沒有日曬及化妝品造成的暗沉膚
色……

一個自然天成的寶貝……古恩翰心裡漾起了感動。

沒有孩子也沒有關係,妳已經是我的寶貝。

他低頭親吻了黎家穎的臉頰,那裡有著淡淡的擦傷。雖然他不知道那是怎麼來
的,但是,無所謂了。

「嗯……下班了?」黎家穎醒了過來

他吻上了黎家穎的脖子,擁抱了她。「怎麼大白天的就在睡覺?要睡也回房間睡
啊,又著涼就不好。」

「不知道為什麼,這陣子都很想睡覺。」黎家穎此時望了時鐘,才發現丈夫是提
早下班,「你怎麼這麼早?」

「我想妳呀,所以我回來了。」

「想……想我?」黎家穎楞了楞,然後她發現了丈夫的意圖。

「是啊,我好想妳,好想……」他將手伸進了薄被裡,撫摸著妻子嬌小的身體,
「好久沒碰妳了,這讓我有點受不了。」

受不了?他不是可以找情婦嗎?黎家穎張大了眼睛看著天花板,突然地推開了古
恩翰。

「但是如果讓你碰我,我會受不了。」

「什麼……什麼意思?」古恩翰不敢相信黎家穎會說出這種話。

「什麼意思你該很清楚,」黎家穎竟然笑了,卻依然看著天花板,她伸手拉上了
被子,蓋住自己已經被掀起衣服的身體,「你可以去找那個女人,我無所謂了。」

「什麼女人?」古恩翰像是被落石擊中,惱羞成怒地叫了出來,「妳說這話太污
辱我了吧!」

「污辱你?如果我說出事實就是污辱你的話,那麼你的行為已經污辱我多久了
呢?」黎家穎緩緩地看向古恩翰,很溫柔的表情,但是沒有溫度,彷彿她的丈夫
只是一隻陌生的小狗。

「我……」古恩翰說不出話來。

她什麼都知道,他已經無法隱瞞了,為什麼……偏偏要選在他決定要切斷關係的
時候?

「但是你放心,我什麼也不會做,只要你別來碰我,我就隨你去。」黎家穎坐起
了身子,「隨你要跟情婦去看雪、去旅行,或是不回來……我都不會管你了。」

「妳別這樣!我已經跟她斷絕關係了!」古恩翰等於是承認了,他轉而哀求黎家
穎別這麼對她,「重新開始好不好?不要……不要這樣對我。」

「重新開始?我什麼也沒做呀,我也不打算跟你離婚,你在擔心什麼?」黎家穎
垂下了眼睛,「我是說真的,你愛幹嘛就去幹嘛,只要別碰我。」

失去她了?他失去她了嗎?自從她去陽明山找什麼該死的雪之後,她就在哪裡丟
了魂魄嗎?

「我……我愛妳呀!難道妳不愛我了?」

「我沒說我不愛你啊,親愛的,」黎家穎笑了笑,「不愛你我就離婚了,但是我
不想跟你離婚啊。」

「那就跟我履行夫妻義務!」古恩翰憤怒地壓倒了妻子,粗暴地扯下她的睡衣。
「不跟我離婚,又不准我碰妳,這是什麼道理?」

黎家穎沒有反抗,只是一直地想著︰啊,是啊,這是什麼道理呢?你與我信誓守
護婚約,卻跟別的女人欣賞雪景……這是什麼道理呢?

古恩翰奮力地向妻子索取她的身體,卻怎麼都要不到她愉悅的神色與感情,他絕
望地與黎家穎造愛,成就了他自己的高潮,也跌入了兩人的低落深淵。

直到黎家穎進入浴室盥洗,感覺到古恩翰的東西自體內緩緩流出時,她還是在想
著,這一切到底有什麼道理可言?

古恩翰此時衝進了浴室,「我要一起洗,可以嗎?」

「沒什麼不可以,我們是夫妻。」黎家穎在水氣中依然看得出古恩翰的不悅。

「我是故意不用套子的。」古恩翰蹲下身去,為黎家穎洗澡,她沒有拒絕。

「嗯。」

「我要妳生孩子。」

「就算我的身體會受不了,你也要我生?」

「妳不會受不了的,我會照顧妳……」古恩翰聲音開始哽咽,「家穎,給我機會,
好嗎……讓我繼續照顧妳,讓我照顧妳跟我們的小孩一輩子……」

古恩翰抱著黎家穎的大腿開始哭泣,像是個孩子。

「我知道了。」黎家穎淡淡地說,無聲地在氤氳的浴室中流淚。


&&&

天氣越來越溫暖了,吹過的風濕潤當中有著令人舒服的溫度。黎家穎抬起頭來看
著乾淨的天空,白雲朵朵,發出刺眼的亮光。很美。

但是雲朵再怎麼美,都不是會雪。


『古太太,恭喜妳了,妳已經懷孕快兩個月囉。』醫生制式化地宣佈驗尿跟超音
波檢查的結果。

『兩個月?』

『是啊……嚴格說起來是四十五天。』

『這……這樣嗎?』黎家穎陷入了沉思。

『預產期在七月底左右,或者是八月初,這段時間妳要好好照顧身體,下次最好
請古先生也過來一趟。』

『好。』

摸著小腹,黎家穎談不上開心,她不知道,在這樣的婚姻狀況下,該用什麼心態
去高興。

丈夫一定會高興的,這……不就是他要的嗎?

但是,黎家穎心裡很明白,真相可能很醜陋,到了她自己都不想接受的地步。

那次幾乎算是強暴的行房,才一個禮拜多,哪裡來的四十五天……黎家穎仔細地
算了時間,蒼白了臉。

恍恍惚惚地回到家中,胡亂地倒了一杯開水喝,黎家穎打開了電視。最近,都是
談論著大陸台商春節包機的話題,快要過年了,就算已經不再下雪,年還是會來
的。

下意識地摸摸肚子,黎家穎酸了鼻子,掉下了淚。

孩子……這是我的孩子……,她不敢相信自己這麼瘦弱的身體、平坦的小腹裡,
已經有了一個生命。

而他的爸爸,卻是個陌生人。

那個男人來自她尋雪的日子,也消失在那個夜晚。

&&&

因為震動,黎家穎醒了過來,卻發現自己正在一部陌生的車子裡。

「妳醒了?謝天謝地!」是陌生男人的聲音。

「你……是誰?這裡是哪裡?」黎家穎緊張地爬了起來,靠向了車門,發現車子
正在快速地移動。

「小姐,妳昏倒在山上了,我剛好去登山發現了妳,我現在要送妳去醫院。」

男子有著青春活力的氣質,跟好看的輪廓,眼尾挑起的弧度讓他有漂亮的鳳眼,
形狀優美的高挺鼻子有點紅,大概是因為天氣冷,凍傷了。

「不……我不要去醫院,不要!停車!」

不要去醫院,她討厭去醫院,她沒有病。

「你讓我下車,我自己回家!」黎家穎想要打開車門。

「欸!小姐,別這樣!」男子緊張地停下了車子,眼見著黎家穎一停車就衝了出
去。

一出去就被冷風打得又要昏過去,黎家穎晃了晃,跌坐在地上。

「小姐,不要這麼激動,不去醫院就是了,回到車上坐著吧,不要坐在這裡。」
男子下了車,扶住了黎家穎。

黎家穎什麼也看不到,因為冬天的關係嗎?加上有著點點的細雨、濃濃的白霧,
黎家穎什麼都看不到……

白色,一片的白色。

「你把我帶到什麼地方來了……?」

「這裡還是陽明山啊,我剛把妳抱上車,走沒多遠妳就醒了。」看著黎家穎漸漸
地冷靜了,男子嘆了一口氣,「妳回車上好嗎?我們一定要在這樣的天氣底下講
話嗎?」

坐回車上後,接過男子自保溫瓶裡倒出來的熱咖啡,黎家穎真心誠意地道謝。

「謝謝……」

「不必客氣了,這算是緣分吧,我剛好路過囉,就看到妳坐在山溝裡,還好,那
裡有溫泉,妳周圍的空氣比較沒那麼冷,不然我現在可能是載著屍體下山吧。」
他摸摸車子裡的空調,「會不會不夠暖?要不要我把暖氣開強點?」

「不用了……這樣就可以了,謝謝。」

「不介意我抽根煙吧?」男子打開了窗戶,隨即飄進了白色的霧。

「不介意。」

其實黎家穎很介意,但是都這個時候,也不好對救命恩人要求太多。

「妳怎麼什麼都沒帶就上七星山?那裡可以說是登山區了啊,更別說今天天氣這
麼差,妳又是一個人。」

「我是來找雪的。」

黎家穎說出口後,不免有點後悔,只怕會被這麼陌生人取笑吧。

「想看雪嗎?好,我帶妳去。」男子丟了煙,踩下了油門。

「欸?陽……陽明山?還是……」

「當然是陽明山,妳是來這裡找雪的不是嗎?那我帶你去合歡山幹什麼?」

黎家穎驚訝地看著一臉嚴肅的男子,不敢相信他竟然要帶自己去看雪?在台灣北
部的陽明山?

「不要看這裡是一個小山,這裡有很多秘密的景點,會讓妳很訝異喔。」男子慢
慢地在濃霧中開車,他又開了窗戶,點起了一根煙,「不管等一下能不能看到雪,
我只希望我下次不要再看到妳昏倒在路邊了。有些事情……沒糟糕到要用這種方
式去逃避。」

「我沒有在逃避什麼。」黎家穎別過臉去,望著窗外,依然是白茫茫一片。

「妳說沒有我也不會相信,看看妳自己的臉,一堆心事寫在上面啊。」他笑了笑,
搖搖頭。

這個男人好像可以看穿她的心事?黎家穎自從上車後就一直處在訝異的狀態
中。這個男人……像是從一個世界來到她身邊的。

「我叫黎家穎,可以請問你是……?」

「噢,都忘記自我介紹了,我叫做張傑,我是文化大學的學生。」

大學生?難怪看起來這麼年輕。

「妳是哪所學校的學生?也是我們文化的嗎?」

「我……我很老了,」黎家穎不好意思地喝了一口咖啡,「我已經二十八了,結
婚了。」

「啊……是這樣嗎?真是不好意思,我搞錯了。」張傑訝異地轉頭看了一眼黎家
穎,「因為妳看起來很年輕,我沒想到妳大我四歲。」

「你二十四歲?怎麼還在念大學?」

「我大學畢業就先去當兵,當完兵才繼續念的,我今年剛回來念研究所。」

「是這樣啊……」黎家穎點點頭,真好,張傑的人生聽起來很豐富。

而她呢……大學一畢業就嫁給了古恩翰,到頭來,要面對的卻是學校裡從沒教過
的事情……。

學校裡沒有教她,該怎麼面對破碎的婚姻。

「到了。」張傑熄了火,「下車吧。」

一下車,黎家穎還是只見到白茫茫的一片,這裡的霧,甚至比剛剛還要濃厚。

「來吧,這裡不好走。」朦朧中,黎家穎看見張傑對她伸出了手。

路真的很不好走,不光是因為石頭更加地濕滑,黎家穎更因為自己的手正被丈夫
以外的人牽握著,緊張不已。

這感覺……好奇怪,但是她不討厭。

被另一個女人牽著手時,古恩翰也會像自己這麼地緊張,並且不討厭嗎?相反
的,他該是很享受吧……。

走了好久,黎家穎卻不覺得累,只是感到有點燥熱。那跟氣溫無關,而是自體內
發出的熱度。

「就是這裡。」張傑放開了她的手。

黎家穎先是聽見了巨大的聲響,像是蒸氣,等到適應了濃霧的籠罩後,放眼望去,
竟然是一大片的雪白。

也不盡然是白色的,還帶著一點點的灰色。

「因為這裡是硫磺蒸氣口,所以溫度比較高點,旁邊的植物就不按照季節開花
了,」他又牽起黎家穎的手,「妳要看的東西就在那裡。」

進入了比人還高的蘆葦叢,黎家穎才知道剛看到的白茫就是這個不按照季節開花
的蘆葦。溫暖許多的環境、背著強風的地點,讓這些蘆葦此時都開著不甚雪白的
花。

「下雪囉。」張傑搖了搖一束蘆葦,落下了點點的細小花朵。

雪……這就是陽明山這時候的雪,捧在手心上,既不冰涼、也不會融化的雪……

這是我的雪,而不是丈夫的背叛風景……。黎家穎落了淚。

「啊?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要騙妳的……」張傑緊張地放下了蘆葦,連聲
道歉,「我是覺得這很像雪啊……不然,我們現在開車去合歡山!」

「不用了……不要誤會,我是很高興的,」黎家穎抹了抹眼淚,抬起頭看著張傑,
「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

瘦小的已婚女子,楚楚可憐地站在高大的蘆葦叢中,捧著灰色的雪……張傑感到
動容。他上前給了黎家穎一個擁抱。

「好啦……別哭了,有什麼不愉快的就丟在這裡吧,回去之後就不要再想了。」

這只是一個表示友善的擁抱而已,但是黎家穎卻發現自己非常需要。

長久以來,她找尋不到可以依靠的懷抱,不管是丈夫、或是男人、女人、甚至是
陌生人……

她放開了手中的蘆葦花,緊緊地回抱了張傑。

「如果我說,請你抱我,回去之後我們都忘了,你……」黎家穎小聲地說著,她
以為應該只有自己可以聽見。

張傑聽見了,但是良久沒有反應。

他是想抱著這個女人的,這個他完全不認識,並且有著難解心事的陌生女子,大
概是氣氛太好了,她又這麼地悲傷……

「好。」

「啊?你說什麼?」黎家穎訝異地抬頭,因為她以為張傑沒聽見。

一抬頭,就是張傑貼近的臉,跟熾熱的深吻。

回到了溫暖的車上,黎家穎卸下了濕漉漉的衣物,首次與一個丈夫以外的人有了
魚水之歡,這是奇異的感覺。

「妳好熱。」張傑抱著黎家穎,喃喃低語。

不必張傑來告訴她,黎家穎也知道自己熱得發燙,陌生的侵入讓她意識不清。

「張傑……我……」

「叫我阿傑……」張傑吻住了她。

他們什麼話也不說了,就只是擁抱。

當陽明山的黃昏到來時,周圍已經伸手不見五指,張傑在黑暗的車廂中,眷戀著
這個陌生女子的身體及親吻,他不敢想會不會再見到她,因為黎家穎說,她只是
需要一個擁抱,在今天。

「我來尋雪,然後我找到了,就該回去了。」黎家穎閉著眼睛,任張傑親吻,緩
緩地說。

「我知道。我也要回去的。」張傑知道不該問,但是他還是想知道,「我……可
以再見到妳嗎?」

「…………」

「家穎?」

張傑慌張地搖著黎家穎,卻發現她沒有反應,她昏過去了。急忙地替自己跟她穿
上衣服,他急速開車下山,去醫院。

身體的熾熱及昏迷不只是因為燃燒的情慾,還有黎家穎不退的高燒。


&&&


黎家穎以為,與張傑的那段回憶就足以讓她把日子好好過下去,也許在某個層次
說來,她在張傑的身上得到了丈夫背叛她的平衡,這就讓她滿足了。

甚至回到家中後,看著古恩翰開始溫柔地為自己做些什麼,黎家穎都沒有感覺了。

張傑給她的平衡,已經取代了丈夫給予的殘酷,或是溫柔,所以她對古恩翰再也
無所謂了。

至於張傑……就是一個不再出現的陌生人,她也不該再讓張傑住在她的心裡了。

沒想到現在……事實卻要來證明張傑根本不曾離開過她的心裡,甚至就要用另一
種形式侵占她的一輩子。

可悲……讓一個只見過一次,並且不會再出現的男人,留下了種……

黎家穎反覆地想著這些事情,沒有頭緒。

直到古恩翰又準時回到家中後,她才發現自己發呆著這麼久,連晚飯都沒做。

「對不起……我剛從醫院回來,還沒做晚餐……」

「啊?去醫院?幹嘛去醫院?」古恩翰一聽到妻子上醫院去了,緊張地詢問。

「醫生說我……可能懷孕了……」黎家穎說著喜訊,卻慘白著嘴唇想起了張傑的
臉。

「真的嗎!欸?可是……『可能懷孕』是什麼意思?」

「就是驗尿還驗不太出來,可能剛受孕,所以還不能很確定……」

說謊,竟然是這麼地簡單。

「那……如果真的有了……就……」古恩翰開心地抱起了妻子轉圈圈,「我要當
爸爸了耶!哈哈……」

放下了黎家穎,他用力親吻了黎家穎蒼白的臉,牽起了她的手,拿起車鑰匙。

「有這麼天大的喜事還煮什麼晚餐?走吧!我們去好好吃一頓,慶祝一番!」

&&&


懷孕是一件辛苦的事情,已經八月初了,夏天的孕婦更是格外地難受。

黎家穎慢慢地走在街上,準備再多採購一些物品,婉拒了古恩翰陪伴的好意,因
為她只想一個人好好地散步。

一旦發現自己懷孕以後,她常常在路上會特別地注意小孩子,看電視時也格外地
喜歡那些關於小孩子或是生產的節目內容。

普遍說來,她懷孕的過程當中算是順利,也還愉快。

撇開她偶爾還是想起張傑就會難過,或是趙文亭鬧到家裡來的事情不說,是還過
得去。

因為趙文亭上門來吵鬧不休,黎家穎終於可以確定古恩翰是真的回到她的身邊
了,並且狠狠地丟棄了這個年輕貌美的情婦。

她真的很美,並且條件算是很不錯的吧?黎家穎不免想要嘲笑古恩翰是憑什麼耽
誤人家的青春,我給你耽誤了還不夠嗎?你……還要去耽誤別人?

但是黎家穎什麼也沒說,甚至在趙文亭大哭大鬧時,她都只是安靜地坐在客廳
裡,輕輕地安撫著肚子裡像是受到驚嚇而微微跳動的寶寶。

這都不關她的事情,古恩翰自己要去處理,反正她早就什麼都不在乎了。只要寶
寶健康,她什麼都可以不要,包括婚姻及丈夫。如果古恩翰表現得好,她還可以
考慮讓他照顧她們母子一輩子。

反正古恩翰要的,就是孩子吧……正因為她先有了孩子,所以她才能吃定了古恩
翰。

看到古恩翰保護妻子的堅定模樣,還有黎家穎那微笑冷眼旁觀的態度,趙文亭傷
心欲絕地離去了。這……就是情婦的下場,她怎麼會笨到去相信一個連自己的結
髮妻子都會背叛的人?

他當初會背叛妻子,將來……就會背叛自己。就像是現在這樣。

黎家穎並不會對古恩翰的做法特別訝異,相反的,她知道古恩翰遲早會這麼做
的,只是孩子提早到來,讓古恩翰也提前了把這不堪的關係斷乾淨。

那又如何呢?古恩翰永遠不會知道,當他回過頭來的時候,他卻可能要養著別人
的孩子一輩子。

『等孩子生下來了,那一年的冬天我們就去看雪。』古恩翰討好妻子,想要完成
她的願望。

『我已經看過了。』

『啊?什麼時候?』

『上次我去陽明山時。』

不太清楚妻子到底是看到了什麼,但是古恩翰也沒有再追問,他認為那可能只是
當時發燒的黎家穎陷入了幻境罷了。

黎家穎相信自己的確看過雪了,而且那雪,有著生命力,會飛舞,並且帶著柔柔
的觸感……那是她輩子再也不會看到的,最美麗的雪。

中午的太陽實在是太大了,黎家穎有點吃不消,招呼了計程車。

一上車,那一聲「太太您好,要去哪?」讓黎家穎楞了楞。

看來計程車司機也嚇了一跳,不好意思地拉了拉帽子。

「好久不見。」

霎時間,空氣陷入了尷尬,這世界好小啊……,黎家穎酸了鼻子,但是努力不讓
淚掉下來。

計程車營業登記證上的名字是「張傑」。

為什麼他會開計程車?學業不繼續了嗎?他還好嗎?他會不會偶爾想起自己?
看到自己大著肚子的模樣,他有什麼想法?有想過孩子會是他的嗎?

好多好多的問題,黎家穎卻問不出口,只是哽咽著聲音說︰

「我想去陽明山上,可以看雪的地方。」

&&&

像是有著默契般地,一路飛馳往山上去的路途中,他們都不說話,只是偶爾在後
試鏡裡的目光相對就讓彼此心跳不已。

紅著臉的張傑努力地逼自己不要問太多,還有什麼好問的呢?看看她的肚子……
她還是有的孩子……她丈夫的孩子。這已經足以證明自己的存在不過就是電光石
火的激情,那麼這幾個月的時間自己又何必傷神?

她想念張傑。這些日子以來她摸著自己的肚子,就像是在撫摸著張傑那與她溫存
的午後肌膚。是個男孩子喔……張傑,我真想告訴你,但是……我不能。黎家穎
已經把自己留在婚姻了,即使感情早就出走了,然而,為了孩子,為了那盟約,
她必須手在古恩翰的身邊。

或是說,讓古恩翰繼續守著她,與張傑的孩子。

沿路的風景與冬天時相去甚遠,黎家穎不免擔心這時候會不會看不到當初那讓她
療傷的雪花,但是一到目的地後,黎家穎知道自己多慮了。

「來。」張傑還是伸出了手,因為黎家穎是孕婦,更要小心呵護。

牽上了張傑的手,黎家穎想哭,但是她忍住了,只是低著頭,注意腳下的步伐。

看到那風景,黎家穎還是哭了。

這是不按照季節開放的蘆葦群,尤其在夏天,沒有水氣的凝聚後,更是輕盈地擺
蕩著。

一陣風過去,就會有朵朵的小雪滿天飛舞。像是八月天裡,降下了雪。

黎家穎濕潤了臉上沾惹了一朵蘆葦花,她伸手取下,又是一陣風來,吹走了它。

她跟張傑之間也是這樣的嗎?短短的相會之後,現實的風又會將他們分開。這是
宿命。

「我開計程車是在打工。」張傑主動開口說話,提出了黎家穎的疑慮,「只是沒
想到……會遇到妳啊,家穎。妳……應該過得很好吧……」

看到張傑的目光投向了自己的肚子,黎家穎下意識地摸摸它,「還過得去,活著
就是。」

「別這麼說,活著還不夠,要活得好。」他伸出手,摸摸黎家穎的頭。

張傑雙手的觸感,讓黎家穎一時之間再也壓抑不了她的貪心。

我要……我要他!

「我……孩子其實是……」黎家穎張大了眼睛,表情痛苦地看著張傑。

「嗯……?」張傑楞了楞,然後變了臉色。「我……我的天啊…」

循著張傑的目光,黎家穎看到自己的裙子上有著血跡。破……破水了……?這時
候黎家穎才感覺到自己下腹部的劇痛。

張傑一把抱起她,衝向了計程車。

「我送妳去醫院!」

讓張傑抱著的黎家穎,仰頭看見了滿天飛舞的蘆葦花,壯觀的景象……這是……
八月雪,此生難得的美景。


&&

古恩翰急急忙忙地衝到醫院,到處詢問。

「對不起!我是黎家穎的丈夫,請問她現在在哪?」

「黎家穎嗎?因為已經破水了,所以早就送到產房囉。」護士指著一個方向,「往
那邊去。」

「謝謝!謝謝!」古恩翰連聲感謝,便三步併做一步地衝向產房。

張傑在另一邊看到古恩翰的到來,準備要離去。

「先生,你不等古先生出來嗎?讓他好跟你道謝呀。」

「不了……」張傑笑了笑,離開了醫院。

這樣就好了,可以再見到黎家穎,知道她的丈夫不但讓她有了孩子,並且還是很
關心她,這樣就……夠了……。

這……大概就是身為一個女人的幸福了吧?所以他何必要讓自己的衝動去破壞
這種平凡的幸福?

此時,在產房裡的黎家穎驚恐地發現生孩子竟然是這麼可怕的事情,她眼淚直
流,根本也沒有心思想到張傑的事情了,只是不斷地尖叫,哭泣。

「家穎!家穎!是我!妳還好嗎?」古恩翰已經進入產房,用力地握著黎家穎的
手,「我在這裡,不要怕…」

「古先生,妳太太的狀況可能會難產……」醫生提醒著這位新科老爸。

「難產?!」古恩翰一想到電視裡常常出現的問句︰『要大人還是小孩?』就不
免急得快要哭出來。

黎家穎也聽到了,「不!我要孩子!」

不管自己能不能活命,也不管這倒底是誰的種,她要孩子!

「我要大人,孩子可以不要……」古恩翰已經哭了,竟然跪了下來,「醫生,我
拜託你,不管怎麼樣,要保住我老婆,我不能沒有她!」

他一轉身用力地握住了黎家穎的手,聲聲哀泣,「家穎,孩子以後還可以生,甚
至沒有孩子也沒關係,真的沒關係,但是我不能沒有妳!我求妳……我不能沒有
妳……我不能……我求求妳……」

即使在巨大的痛苦中,黎家穎還是感受到了古恩翰的心意與無助。

他要我……他要我……原來他不是只要孩子而已……

「啊!」又是一陣痛苦襲來,黎家穎痛得昏了過去。

「啊啊啊∼∼∼她昏過去了,醫生拜託你救救她!」古恩翰扯著醫生的綠色手術
服袖子猛力搖晃。

「先生!不要緊張好嗎?只是有點輕微的難產,意思就是生孩子的時間會比較
長,母子都會平安的,不要緊張!ok?」

「哈!真的嗎?真的嗎?」古恩翰喜極而泣,「母子平安,母子平安,好……
好……」

真是……這些年輕夫妻怎麼都這麼容易緊張啊……唉……。


&&&

回到病房的黎家穎依然虛弱,一睜開眼睛就發現古恩翰正在旁削蘋果。

「妳醒了?」古恩翰放下了水果,靠近了妻子,「孩子很健康,妳也很好,不必
擔心。」

「真……真的嗎……?」

古恩翰笑著點點頭。

仔細一看,黎家穎發現古恩翰的面容很疲倦,大概是剛剛在產房的緊張讓他沒了
氣力吧。

「我……想看看孩子……」

看到孩子的黎家穎只是不停地哭泣,為什麼呢?她身為一個母親的直覺是這麼地
準確?

孩子跟自己一樣有著菱形的嘴唇,那眉、鼻子、眼睛卻……

濃濃的眉毛、高挺的鼻子、還有那閉起來卻還是明顯上揚的鳳眼……我的小張傑。

終於,真實地背叛丈夫了……。

「孩子真的好可愛喔……」古恩翰開心地抱著母子倆,激動地顫抖著,「辛苦妳
了,親愛的老婆。」

「你……更辛苦,以後會多一個負擔了。」黎家穎首次真心地對丈夫微笑。

「就算是辛苦,也是應該的。」古恩翰親吻了妻子的臉頰。

是啊,應該的。黎家穎在心裡苦笑著。

她再也不怕了,她知道,古恩翰可能不會停止出軌,但是……那都無所謂了,他
註定用他的一生親情來償還。

轉頭望著病房窗外的天空,是影像殘留嗎?在張傑的懷裡時,那最後的一眼。

黎家穎彷彿看見了有片片的白色蘆葦花飄散而過。


像是八月天裡降下了雪。


END


這是短篇小說,但是其實不短,有一萬六千多字,我寫了兩天。

坦白說,這種結局大概很多男人看了都會發抖吧,哈,我承認,這是我惡毒的創
作。

男人要小心,壞事要小心做,不然哪一天,你就要養別人的孩子。

用你一生的親情去還那一時的感情債。

***

但是其實在寫「八月雪」時,很難過。

跟自己的事情無關,而是覺得,這種事情似乎不斷地在周邊發生。

這些女人卻不見得有勇氣去做這樣的決定,因為她們沒有把握去保守這樣的秘
密,所以往往選擇扼殺了孩子。

我並不鼓勵偷情這樣的行為,男人女人都一樣,我更不鼓勵女人都去學習黎家穎。

只是感嘆著女人身上的枷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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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mooneyes (麗子>P_mooneyes成立囉) 站內: P_mooneyes
標題: 《短篇集 八月雪》第三次眼神交會的決定
時間: Mon Apr 25 19:31:35 2005



  我抱著他,馳騁在台北的市區中,他的重型機車讓我覺得非常驕傲。

  呼嘯而過的不只是其他車輛,還有那當頭漸漸變大的雨滴。


  我們在一起十一年了。我們今年都邁入了二十二歲。


  我的男友,是我的國小同學隔壁班的男生。之所以那麼小的年紀就在一起,
有很大的原因是因為小學生們的起鬨作祟。


  小五的課間操活動一結束,記得我是被拖出教室的。

  「妳看妳看!就是那個男生。」那時的死黨嬋嬋興奮的叫著。她把我的肩膀
抓的好痛喔。

  隔壁班是五仁,教室前面的走廊上一堆男生也架著一個男孩上前來。套現在
的話,一副要將他「阿魯八」的姿勢。

  他們走到我面前,將這男主角放下。

  「妳是五愛的朱榮貞嗎?」一個身材高大、黑黝黝的男生笑著對我詢問。

  「那又怎麼樣?幹嘛啦?!」我的壞脾氣在我是小女生時就出名了。就算我
臭著一張臉,告訴大家我不爽,還是一堆人覺得我可愛。


  「真是恰喔,劉世昌怎麼會喜歡上這種女生啊?」其他男生七嘴八舌討論起
來。

  「什麼?劉世昌?!」我張大我美麗可愛的眼睛,仔細望向剛剛被放下來的
傢伙。

  果然沒錯!是我四孝時的同班同學!一個有著可愛自然捲的大眼男生。


  我轉身盯著嬋嬋:「妳把我拖出來是什麼意思啊?妳幹嘛啊?妳不是......?」

  嬋嬋一把抓住我的手,警告我不要再說下去。

  嬋嬋暗戀劉世昌是從小三開始,我一直都知道的。今天這種場面真的是...

  她的大眼睛閃著無辜又單純的光,「他今天早自修時在教室被同學大聲套出
喜歡五愛的朱榮貞了。所以......嘿嘿,妳要怎麼辦咧?」

  然後她一把把我推到那票男生面前,「送做堆、送做堆」地叫著,然後跑回
五愛的教室。

  那個被大家說是喜歡我的男生,呆呆的站在我面前,不知所措。

  「你們不要鬧了......」他突然叫出這句話,混著休息時間已到的鐘聲,奔回
自己的五仁教室。連帶著引回去一狗票愛管閒事的男生,當場走廊上只剩我一個
人楞在原地。

  什...搞什麼啊?

  我當時的心情處在許多複雜的情緒裡。


  嬋嬋喜歡他兩年的心情破滅、我變成八卦女主角、還有...其實我也喜歡他很
久了。雖然他看起來不怎麼帥氣。


  然後就在我搬進六愛的教室那個暑假返校日,他終於在六仁與六愛兩間教室
中間的洗手台前,說,我們在一起吧。

  而這所謂的「在一起」,其實是到一起上了地區的國中以後,才真正實現。
在此之前,在國小校園裡依然是各過各的日子。

  實現了,對方對自己其實蠻重要的意識。


  然後他越長越高,我生長的速度開始比不上他,我們都受到歡迎,連嬋嬋在  
國中裡也成為活躍十足的份子,只是我跟世昌的身份是資優生,她是名為「玫瑰
三人組」的太妹之一。


  「為什麼我們一定要在一起啊?你真的那麼喜歡我?」

  我後來常常在一起唸書時吵他這個問題,也問問我自己。

  「就是覺得不在一起怪怪的。」他總是這麼回答。「當然,也是因為喜歡啊。」

  他的答案總是跟我心裡想的一樣。


  也許哪一天,我們還是會遇到真正不可自拔的對象,然後結束這段莫名其妙
被「送做堆」的感情。

  只是,國中畢業了、高中學業也各自在男校、女校中順利完成,又上了同一
所國立大學。什麼事情都很順利的、並且自然而然的發生了。包括牽手、接吻、
上床。


  當然無法免俗的在氣氛絕佳的時候跟對方說「我愛你」。


  這些直到我們在二十歲參加了嬋嬋的結婚典禮,看著她挺著幾個月大的肚子
穿婚紗,還是沒什麼改變。


  真是沒有想到,我們之間的改變,就不過因為兩人準備騎車去光華商場血拼
電腦器材的路上,那詭異的三個眼神,產生決定性的進展。



  「欸,好熱喔。」我抱著世昌,一手抹著臉上的雨水,然後又抹上他的上衣。

  「對啊,好奇怪,今天的天氣很像颱風天,風大雨點大,可是真要熱死人了。」
他也抓起前領擦擦自己人中的汗水跟雨水。

  我習慣了他身上的味道,酸酸的汗味,給我安心的感覺。只是除了安心,總
覺得少了點什麼。我把頭靠在他的背後,張大眼睛看著跟我們一樣飛馳在市民大
道的車子。

  暫時不去想這個問題,反正也不會有頭緒。況且這也不會是很重要的事情
吧,他乖巧、貼心,從來沒有過脫軌的情事,那種彼此都是唯一的感覺,已經足
以讓我放心的跟著他無數個十一年。


  空氣真的蠻糟的,雖然風很大,雨水卻也把我的頭髮打的濕濕黏黏的。

  承德路這附近的交通尤其糟糕,世昌很驚險的閃過幾部遊覽車跟公車,我不
禁抱緊了他的腰身。

  「好過份喔,大車就這麼囂張?」我氣呼呼的。

  「對啊,沒辦法。」

  停著紅綠燈時,我跟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他的腳踩著重型機車的檔,像
是蓄勢待發。

  我看見了右前方的一個人,以台北車站大廈為背景,帶著黑色的半罩安全
帽,臉上掛滿了水滴,好像剛剛經過大雨的地區。

  在台灣這地方,每個鄰近鄉鎮、地區的天氣狀況都不見的會同步進行。

  那個人的臉上皮膚極白,身上濕漉漉的便宜塑膠雨衣遮不住長長的、穿著合
身喇叭褲的腿,濕重的頭髮貼在頸後。當那個人轉過頭來時,被發現我盯緊的目
光,突然的那個淺淺的、陌生的笑容讓我心理被撞了一下。

  我感覺到我臂彎中的男友,也震了一下,極輕微的。但是還不到綠燈的時候。

  世昌?莫非又跟我有相同感覺?


  從以前就是這樣,我跟他總是會對同一件事物有相同看法、我們的喜好也不
會相差很遠,通常我想看的電影,只要拉著他一起去電影院,我們就是會很有默
契的往同一部電影的售票口走去。在書局也都會抓起同一本書。

  連穿衣服品味都相似、喜歡的菜色味道相差不遠。這其中也包括對人的好惡。

  我跟世昌之間的沈默,頭一次如此的不自然。


  綠燈亮了,那個人催了油門往前衝出去,我的男友也毫不遲疑的衝刺,我差
點抱不住他。

  我的心跳開始加速,我竟然開始期望男友跟緊那個人,我想多看那個人幾眼。

  而我的男友也許跟我有一樣的想法,他比方才更佳技巧地在車陣中鑽來鑽
去,因為那個人的黃色雨衣背影好俐落,穿過一部又一部的車輛,就要離我們越
來越遠。


  怎麼會這樣呢?我產生了一股「豁出去」的高昂情緒,因為高速行駛而打在
我臉上的雨滴,即使讓我的臉頰發痛我也不在乎了。只要可以跟緊那個人。

不可思議的,世昌彷彿聽見我心裡的吶喊跟期望,亦步亦趨的穿梭在大道上,照
著我所預想的路線前進。而且我們,不再交談了,連呼吸都似乎顯的多餘。

  跟著那個人,跟緊一點。

  我頭一次,對一個人如此的有著瘋狂的想像跟期待。

  我的男友,看來也跟我一樣,頭一次面對自己的瘋狂舉動。




  差一點,就要跟丟了。

  那時有一部公車擋在我們的面前,怎樣也無法超車,星期六下午的車流量讓
世昌無法掉以輕心,加上去年他在這裡摔過車,他的速度減緩了。

  「他馬的,X!擋什麼路!」世昌猛按了幾下喇叭,罵出一串話。

  「啊???」我吃驚的說不出話來。

  他從未在我面前說這麼粗的話,而且情緒接近慌張失控。這下子我更確定了
他正在跟我做著一樣的事情。

  就是想跟緊那個人—那個驚鴻一瞥的黃色雨衣身影。

  「喂……怎麼啦?我們又不趕時間…慢慢來啊。」

  不對!我很趕時間!非常的趕!我已經看不到那個人的影子了。但是我還是
想試探一下我男友的態度。

  與其說「試探」倒不如是說「捉弄」吧。哈哈,我竟然想看他著急的樣子。

  「不行……啊……我…我只是很討厭有大車子擋在我面前。」

  說謊。我在心裡偷偷的笑。

  好奇怪,我竟然一點都不會吃味,對於男友被吸引的事實。

  卡在大公車後面,男友蓄意放慢速度,裝作沒事般的繞到旁邊,然後往前騎,
終於是停在公車的旁邊,又是一個紅燈。我感覺到他的失落感。

  因為我也很失落。那個人,並沒有在這個路口等著燈號。


  「噯,我剛剛看到一個人喔,在承德路等紅綠燈的時候。」我依然抱著男友,
還故意用手臂晃晃他的腰。

  「呃?」男友嚇了一跳。「台北車站那裡?」

  「是啊,一個讓我想多看一眼的人,穿著黃色雨衣……」我稍微偏一下身體,
好看見世昌在後照鏡鏡裡不自然的臉色。

  「結果現在又看不到了…那個人騎的好快喔…」我語氣裡的失望不是裝的,
我是真的,非常失望。

  「我…那…」他已經有點結巴了。「那等一下我們追看看。」

  他連我看見怎樣的人都不問,就對我說出這樣的允諾。也真是的,萬一他的
女友看上的是個男人,應該是要吃醋加上反對吧?

  可見,他心裡很明白我說的是誰。並且也受到強烈的吸引。


  他死命的往前衝,終於是在建國路口的紅綠燈追上了。我嘴角滿意的翹起
來,相信我的男友也是。

  那個人把車子停在路邊,坐在機車上脫下了雨衣,因為雨停了。也因為如此,
我們才追的上。

  一頭濕漉漉的長髮揚了出來,那個人戴上安全帽,繼續等待紅綠燈。我跟男
有沒有靠的很近。

  我感覺到我的男友體溫持續上升,我也是。

  那個人纖細的指尖放在機車手把上打著節奏,另一隻擦著暗色指甲油的手掌
撫摸著臉上的剩餘水滴。

  我跟男友同時忘情的盯著這個女人看。

  「我說的就是她。」我靠上世昌的耳朵,「她給人感覺很特別,對吧?」

  男友先是呆呆的點了點頭,隨後是抖了一下。

  「啊!妳說什麼?」

  他露出好像被抓到偷情的模樣,緊張的再也說不出話。

  「我說,她給我感覺好特別喔,但是我也說不上來為什麼。」

  「夠了啊,妳是女生耶,有這種感覺不是很奇怪?」

  我們開始大聲的爭執起來,我對於這種奇異的感覺是無法阻擋的,我更挑明
了說,連身為我男友的他也無法讓我有這種驚心動魄的感受。

  她也許是因為這龐大的噪音使然,轉過頭來看著我們。

  我一直都在注意她的反應,也許自然而然的,我跟男友為了可以吸引到她的
注意,而放大了音量。

  這次我老實不客氣的對她微笑,用我最可愛的笑容。

  男友也沒出聲了,想必是跟我做一樣的事情。

  她先是楞了楞,隨後也丟給我們一個微笑,她的眼睛裡透露出一點點不明所
以的神情,然後上下打量一下自己,大概以為自己是哪裡不對勁,讓我這樣看著
她。

  在她確定自己沒什麼不對勁,又抬起了眼睛,給出了第三次眼神之後,我更
毫不保留的看著她的眼睛,她也覺得饒有趣味的看著「我們」。

  哼,世昌一定也是跟我一樣一直看著她。

  雖然有點距離,但是我還是看見了她捲蹺睫毛底下的陌生嫵媚。

  直到綠燈亮起。她像是逃離變態騷擾般的急速往前,我打著世昌的肩膀,「快
追!快追!」

  根本也不必我催他,他就催緊了油門,跟緊她。


  「我問你喔。」我決定要問問我男友的感受。

  「啥?」他依然不忘注意來車,好順利跟緊眼前的女子。

  「你從來沒在我身上感受到過剛剛那女人給你的心動吧?」

  「…………」

  「我剛剛已經老實的跟你說了:你沒有給我過。」我依然抱緊了他。

  「那麼我也……好吧,我的確是覺得很突然。」他話說的顛顛倒倒,但是我
懂。

  「我知道。」我笑著,拍拍他的肩膀。快到光華商場了。


  很幸運的,那個令我們心動的女人也正在找尋停車位。看來她的目的地跟我
們相同。

  我跟男友在下車前,做了決定。先暫時結束這十一年的感情。只是這「暫時」
會是多久,我們都不知道。



  停好車子,我們一起衝上前,搶先要當第一個與她講話的人。

  「妳好,請問我可以認識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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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有些人是想成為作家而不可得,才勉強去做別的差事。」
「正好相反,應該說,做什麼都不行,才會去當作家才對。」
—太宰治 貓頭鷹的通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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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惡之故有道者不處君子居則貴左用兵則貴右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
之器不得已BBS telnet://bbs.wretch.cc 開個人板 超快 不用連署不可得志於天下
矣吉事尚左凶事尚右偏將軍居左上將軍居右言以喪禮處之殺人之眾以哀悲泣之戰勝以
喪禮處之道常無名樸雖小天下莫能臣侯王若能守之萬物將自賓天地相合以降甘露民莫
之令而自均始制有名名亦既有夫亦將知止知220-132-178-119.HINET-IP.hinet.net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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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mooneyes (麗子>P_mooneyes成立囉) 站內: P_mooneyes
標題: 《短篇集 八月雪》兄妹以上,戀人未滿
時間: Mon Apr 25 19:24:30 2005



  「要不要試著跟我談個戀愛?」

  啥?

  望著網路上出現的訊息,歐念偉差一點把剛剛泡好的咖啡噴上了電腦螢幕。
他放下了杯子,快速地回應訊息。

  「妳怎麼了?」

  「什麼怎麼了?」對方回應訊息的速度也很快。

  「受到什麼打擊嗎?」

  「要受到打擊才能跟你談戀愛?」

  那又是為了什麼…她要跟自己談戀愛呢?歐念偉楞在電腦前面,越來越搞不
懂蘇允靜了。在他想繼續追問時,蘇允靜已經從名單上消失,她下線了。

  歐念偉認識蘇允靜時,他還是個高中生,而蘇允靜只是一個清湯掛麵的國中
女生,他們沒有什麼頻繁的交集可言,他們之所以會「知道」對方的存在,只是
因為雙方父母都認識,是在市場做生意的小販,身為小販子女的歐念偉跟蘇允靜
也因為假日幫家裡做生意,順理成章地會大約一個星期見到一次面。

  這個女孩對歐念偉來說沒有什麼特別的,如果沒有機會見到的話,一年當中
也不會想起一兩次吧。

  他只記得國中時的蘇允靜瘦瘦乾乾的,看起來還算是聰明,聽說在學校裡功
課也都是保持在全班前五名,基本上算是很乖巧,除了偶爾會鬧脾氣、壞了臉色
外,跟一般的國中女生沒有兩樣。

  考上了中部的大學後,歐念偉開始了外宿的生活,繁忙的功課跟社團活動讓
他比較少回家,在他大三的時候,他聽說蘇允靜考上了女子高中的第一志願,心
裡還想著︰真的是印證了該女校無美女的諷刺笑話。

  蘇允靜跟自己的妹妹歐念芬很要好,小歐念偉兩歲的歐念芬有著可愛的外
表、開朗的個性,更有著勤勞的美德,歐念偉常常想著,為什麼她是自己的妹妹
呢?如果不是兄妹關係的話,他一定把歐念芬視為理所當然的結婚對象。

  「你長的很高。」才高一的蘇允靜對歐念偉這麼說時,他才發現蘇允靜的身
高在女生當中也算是高挑了,聽歐念芬說,她已經被選進了籃球校隊。

  開始了高中生活的蘇允靜還是一樣每個禮拜都在家裡的店面幫忙,歐念偉卻
是兩三個禮拜才回家一次,甚至遇到專題或是考試的時候,他會長達一個月讓父
母見不到人影。

  大學四年級時,歐念偉正要全心準備應考研究所,很久才回到家裡一次的歐
念偉這才發現,已經高二的蘇允靜變得比以前漂亮點,但是他還是認為蘇允靜是
個跟自己妹妹一樣的小女孩。

  直到他有次開玩笑地在經過蘇允靜的背後時打了她的屁股一下,才由蘇允靜
驚訝、不可置信的表情裡發現自己太輕浮了。

  蘇允靜已經不是那個小妹妹了,在古代,這年紀的女孩都已經可以當人家的
老婆了,歐念偉對自己的行為感到汗顏,也擔心自己類似兄長的態度會讓情竇初
開的蘇允靜有了誤會。

  蘇允靜已經產生誤會了嗎?歐念偉不禁擔心起來。

  他雖然因為以功課為重,,老是埋在書堆裡,還沒有談過戀愛,但是交遊廣
闊的他還是可以分辨出一個女孩的變化所謂何來。他覺得蘇允靜好像對自己有著
仰慕,老是用一種溫柔的眼神望著自己。

  即使如此,歐念偉並不認為自己該有什麼表示。已經拒絕過太多女孩的歐念
偉很清楚這一點︰如果對這個女孩沒興趣,最好的辦法就是保持沉默,這樣大家
便都不會受傷害。

  即使是蘇允靜,這個看著對方長大的女孩,歐念偉也抱著一樣的態度。

  「哥,你如果對人家沒意思,就不要讓人會錯意啊。」歐念芬常常這麼提醒
著歐念偉。

  「我什麼也沒做啊。」歐念偉感覺很無辜。

  「你太溫柔了、也太體貼了,會讓女孩子以為你有意。」

  「真的是想太多了吧,那是禮貌耶。」歐念偉不以為然地說著。

  歐念偉感到很無奈也很悲哀,紳士風度本來就是一個男人該有的作為,為女
孩子端餐盤、幫她準備面紙、專注地傾聽、送對方回家…這些不都是男孩子該做
的嗎?還是因為現在的男孩子都太糟糕、粗魯了,所以女孩子就把歐念偉所做的
這些「理所當然」變成了「郎有情」?

  這樣說來,女孩子們真的很可憐,在這個社會裡老是在忍受了男人的無禮,
久了竟然也就當成正常的了。

  蘇允靜的活潑跟健談讓歐念偉在假日回家幫忙做生意時,也樂於跟她聊上幾
句話,甚至打鬧了起來;甚至有時當蘇允靜到歐念偉家裡去找歐念芬時,歐念偉
會熱情地招呼著蘇允靜,甚至拉著她的手到歐念芬的房間去,光是這件事情歐念
芬就已經念了很多次。

  「你這樣子…小妹真的會誤會喔!人家已經是高中生了,已經會嚮往戀愛
了,她會喜歡上你的啦!」

  「我只當她是我的妹妹。」

  歐念偉只是笑一笑,認為蘇允靜這麼聰明,遲早會發現他對誰都是一樣的。

  蘇允靜是發現了,並且以非常明顯的速度遠離。或許不是蘇允靜刻意遠離
吧,升上高三的蘇允靜不常出現在歐念偉的面前了,連歐念芬都很少見到她,聽
蘇允靜的媽媽說,因為聯考的壓力,已經讓蘇允靜胖了五六公斤,精神也不是很
好。

  誰都會有這一關的。剛考取研究所的歐念偉回想起自己那慘澹的大考歲月,
將它套在蘇允靜的身上,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

  研究生的生活依然在中部展開了,歐念偉每天埋首於論文的研究上,家,更
少回去了,偶爾回去也幾乎不會見到正在努力準備考試的蘇允靜,就算見到了,
也是像蘇允靜的媽媽所描述的,胖了很多,精神不是很好。

  一年就這樣過去了,歐念偉的論文不是很順利,這讓他更沒有心思回家渡
假,一有時間就是往實驗室跑,直到有一天傍晚他竟然接到了蘇允靜的電話。

  「妳怎麼會有我的電話?」歐念偉非常地訝異,但是更讓他吃驚的事情在後
頭。

  「跟姊姊要的啊,」蘇允靜笑著說話,她在電話裡的聲音讓歐念偉感覺陌生,
這是他們第一次在電話裡交談。「我現在在你們學校哦。」

  蘇允靜來到了這裡?這讓歐念偉馬上從座位跳了起來,這時他才想起今天是
校慶,已經是大學生的蘇允靜大概是跟同學一起來玩吧。

  「妳在哪裡?」

  「我在禮堂這邊,逛園遊會,你們的園遊會竟然是在晚上的啊?很特別喔。」
嘈雜的人聲還有音樂,讓窩在實驗室裡不知道今夕是何夕的歐念偉也有著嚮往。

  「是很特別啊,」歐念偉並不是很關心學校的校慶活動,但是既然論文寫不
出來,出去逛逛也好吧,他看看鐘,剛好是七點。「那我過去找妳吧。」

  當歐念偉見到蘇允靜時,他簡直要認不出她了。

  蘇允靜瘦了不少,已經留長的頭髮直直地披在肩後,穿著一件很適合夏天的
短裙站在禮堂前面,要不是憑著以往的印象,歐念偉不敢相信這個漂亮的女孩就
是蘇允靜。

  有一個男生正在跟蘇允靜說話,她卻是一臉為難地東張西望。

  「嗨,好久不見。」歐念偉靠近了蘇允靜,打著招呼,看了對面的男生一眼,
「這是妳的同學?」

  「不…不是…」蘇允靜搖搖頭。

  「啊…妳朋友來了,那…那我就不打擾妳了,有機會多來我們學校玩玩喔。」
男孩看了歐念偉一眼,帶著尷尬的笑臉離開了。

  「搭訕的?」歐念偉驚訝地問蘇允靜,她點點頭。「妳不是跟妳同學一起來?
怎麼會落單?」

  「沒有啊,我一個人來的。」蘇允靜笑得很天真,彷彿這根本沒什麼。

  一個女孩子家大老遠單獨從台北坐車到台中?歐念偉對蘇允靜的勇氣感到
不可思議。

  如果他晚一點到的話,甚至蘇允靜找不到他的人,那麼來搭訕的人會不會把
她帶走?光是想到最近台中最近的治安狀況,歐念偉就要冒出一身冷汗。

  「有妳的…」歐念偉翻了翻白眼,「吃過晚飯沒?」

  蘇允靜搖搖頭,依然是滿臉的笑,「陪我逛逛園遊會,吃吃東西就會飽了吧?」

  那天晚上蘇允靜只留到九點多,當歐念偉送蘇允靜到車站坐車時,竟然有點
捨不得。

  很久沒見到蘇允靜了,也很訝異她會大老遠跑來,不知道是專程來找自己
的,還是純粹只是想逛逛這所大學的園遊會?歐念偉不好意思問蘇允靜,也覺得
沒有必要問,只是對於沿路遇到的同學投以好奇跟他們自以為了解的眼光,感到
有點不自在。

  不自在歸不自在,但是他的態度也一向是不多加說明,有就是有,沒有就是
沒有,說破嘴也不過是多此一舉。

  然而他卻不得不承認對蘇允靜有那麼一點點異於以往的感受。

  外表也是因素之一吧,她宛如是一隻醜小鴨,已經長成了美麗的天鵝,並且
散發出淡淡的知識份子的氣質…

  天呀!她不過才大學一年級,現在就談知識份子的氣質會不會太離譜了點?
但是歐念偉卻覺得現在的蘇允靜的確已經不是以前的那個考試機器了,而正式地
邁入了求知的領域中。

  但不管是美麗的天鵝,或是知識份子,蘇允靜在歐念偉的心中還是一種「妹
妹」的身分跟地位,這是不會改變的。

  往後的日子裡,歐念偉為了碩士學位更加努力於學業中,對感情依然敬而遠
之,拒絕了許多的邀約跟仰慕。
 
   而蘇允靜也開始了她多采多姿的大學生活,聽歐念芬說,她談了幾次的戀
愛,有過不順利的感情跟人際關係,日子雖然過的精彩,但是也多了點滄桑。

  歐念偉跟蘇允靜的見面次數比以前更加地少了,但是每一次的會面都讓歐念
偉對蘇允靜有了新的驚奇。

  蘇允靜越來越不像是歐念偉以前所認識的小女孩了,他甚至已經快要忘記蘇
允靜以往的青澀模樣,取而代之的是豐腴的女性姿態、還有成熟的一顰一笑,舉
手投足肩偶爾會出現一些天真女孩的原形,但是歐念偉知道,蘇允靜已經變成不
是他能夠輕易了解的「女人」了。

  只是不管蘇允靜如何地變化,帶著歡愉或是哀愁的女人面容出現,在歐念偉
的心中,她都還是一個小女孩,那個不比自己的妹妹多一點情感因素的女孩。

  即使他並不了解她。

  這一點直到歐念偉從研究所畢了業、當完了兵,都沒有改變過。

  歐念偉的第一次戀愛終於正式出現在他的第一份工作裡,他感到無上的喜
悅,也終於嚐到關於付出的甜蜜。用心地為愛人規劃著生活,打造夢想,讓歐念
偉有了生活的新希望。

  那女孩卻不把歐念偉規劃在她的人生中,當她搭著飛機負笈他鄉後,歐念偉
便認為自己再也無法戀愛了。

  用工作麻痺自己好像是唯一的方法了?歐念偉不知道這有沒有用,但是他卻
只能這麼做。他開始會偶爾跟幾個喜歡他的女孩上床,以前他會拒絕是因為沒必
要,現在他不拒絕,也是因為沒必要。

  以前是沒有必要惹來這些女孩的無用想望,現在…則是沒有必要抑制自己的
生理需求。

  交遊上的禮貌他還是跟以前一樣維持得很好,也自然而然地又吸引許多女孩
的會錯意,雖然有時候會發展到肌膚之親,但是歐念偉自己很清楚,那跟愛情沒
有關係,他的態度一如以往。

  只是,這麼一來,就會有人受傷害。而那個人永遠不會是他自已就好了。

  是的,他已經不在乎了,在他被前女友離棄後,他就不認為「傷害」這回事
有什麼了不得的。 

  不知不覺,歐念偉度過了三十歲的生日,一如以往,他並不在意有誰會記得,
因為他原本就是來自一個不重視生日的家庭。

  但是蘇允靜卻記得。

  因為蘇允靜的一通電話,他才驀然驚覺,這個小女孩已經大學畢業了,並且
已經出社會打滾了一兩年。

  「生日快樂,小哥。」蘇允靜的聲音對歐念偉來說依然是陌生的,不知道是
因為幾乎不通電話的關係,還是因為蘇允靜被洗鍊過的成熟造成的。

  聽在歐念偉的耳朵裡,他有種奇妙的矛盾。

  「謝謝,我很訝異有人會記得我的生日,更訝異妳會打電話來。」歐念偉真
心誠意地說。

  「我一直都記得,」蘇允靜穩穩地說著,「怎麼?沒有人記得嗎?」

  「我不說的話,誰會記得,坦白說,我自己都會忘記。」

  「我以後會幫你記得的。」蘇允靜在電話的一端笑了。

  短短的五分鐘談話,簡單地交代彼此的近況,作出客氣的約定—關於那沒有
日期的晚餐邀約,他們就掛上了電話。

  掛上電話的歐念偉心裡升起了暖暖的感覺,他很久沒如此窩心了,家人的體
貼是很自然的,但是當窩心的感覺來自沒有血緣關係、甚至沒有交集的蘇允靜
時,他漾起了一絲弔詭的情緒。

  「小妹的生日?」歐念芬看著自己的哥哥竟然問起了蘇允靜的生日時,用一
種嘲笑的眼光看著他。「幹嘛?幾百年都沒跟人家打過照面,突然要生日…你有
心啊?」

  「不是那樣的,她記得我的生日啊,我好像也該知道她的生日…」

  「又是因為『禮貌』嗎?」歐念芬哼了一聲。

  也可以這麼說吧,也唯有用這種理由得到蘇允靜的生日,才不會讓歐念芬想
太多。

  接下來的日子還是沒偶什麼大變化。他依然把時間都投入在工作上,不給自
己有喘息的機會,除了同事朋友間的聚會,還有家人的團聚外,他幾乎沒有休閒。

  但是偶爾的,他會想起了蘇允靜,也會到蘇允靜的公司所規劃的網站去逛
逛,捧個場。但是他想,蘇允靜不會知道他來過她的心血網站吧,無所謂,他只
是想知道蘇允靜在作些什麼,也許,從這些網站的風格與文字裡,可以多了解蘇
允靜一些。

  但是對於為什麼想要多了解蘇允靜一些的原因,歐念偉全然地對自己逃避。

  也許以往那段失敗的感情,使得歐念偉不敢太貿然地投入另一個深淵中,他
年紀已經不小了,沒有辦法再承受第二次的傷心欲絕。

  還有他對蘇允靜的感覺,似乎是只能保持在「兄妹以上、戀人未滿」的詭譎
友誼關係,這樣…會比較自然吧,他認為自己受不了那曖昧的尷尬。

當他又再次地跟蘇允靜通電話時,剛好是她生日的那一天。

  「呀!我好驚訝!你怎麼會知道我的生日?」她非常的訝異,連連的驚呼聲
讓歐念偉感到滿意。

  「就是知道啊,」歐念偉準備把手邊的工作結束,該下班了,「妳今天有安
排節目嗎?」

  其實他只是隨口問問,並沒有作邀約的打算,生日嘛,又是一個花樣年華的
女子,怎麼會沒有節目?

  「沒有…」電話一邊的蘇允靜竟然聲音小了下來,這讓歐念偉有了不好的預
感,她好像有心事?而且跟她的生日似乎有點關係。

  「不會吧?今天是妳的生日啊,應該好好過的。」

  「那又怎麼樣呢?還不是要工作?公司也不會因為我過生日就加我的薪水、
或是讓我放假呀。」她又恢復了開朗的聲音。

  「那…」還不知道要開口說什麼的歐念偉,讓蘇允靜快了一步下決定。

  「你今天晚上如果沒事的話,陪我吃個晚飯吧。」她帶點淒涼的笑聲,「你
說的沒錯,生日嘛…該好好過的…」

  兩個小時後,他們相遇在熱鬧的捷運站前,此時剛好是晚餐時間,路上多的
是悠閒來去的放學學生,跟剛下班的上班族。

  穿著襯衫跟牛仔褲的蘇允靜就站在捷運站的入口,看起來一派都會休閒風,
歐念偉慶幸自己沒有穿得太邋遢,也不至於太正式,格子襯衫跟西裝褲算是很普
通又不失禮的打扮。

  「果然是一副工程師的樣子哪。」一見到歐念偉的蘇允靜漾起了笑,像是他
們昨天才見過面似的,一點生疏的感覺都沒有。

  「工作忙,沒時間打扮自己啊。」這是實話。

  蘇允靜帶著歐念偉到一家音樂餐廳吃飯,「這裡晚餐時間有好吃的餐點,過
了九點後就是酒吧囉。」蘇允靜在餐廳的燈光下有著歐念偉熟悉的笑臉,卻同時
帶著陌生的氣味。

  「妳喝酒嗎?」

  「我喝…」蘇允竟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依然直順的長髮,「每天晚上如果不
喝點酒我會睡不著。」

  「為什麼?酒精中毒啊?」

  「呵,如果我真的酒精中毒了,臉色會比現在更差吧。」

  「我不知道,妳有化妝啊,搞不好黑眼圈都被粉蓋過去了。」歐念偉努力地
想要在昏暗的光下仔細看看蘇允靜是不是真的有黑圈,卻是徒勞無功。

  「別看了,我有黑眼圈,不過那跟喝酒沒有關係,我每天晚上喝的是不到十
西西的白蘭地,」她揮揮手,笑著摸摸自己的臉,「這可以幫助睡眠喔。」

  「這個我知道,我也喝過。」

  歐念偉一聽到白蘭地,就想到了那個讓他傷心的女孩,因為她的離去,歐念
偉友好常一段時間需要靠一些酒來幫助睡眠。

  不喝酒,他怕自己要持續失眠的痛苦。

  該不會…蘇允靜喝睡前酒的原因也是這個?

  但是他沒有多問,只是保持愉快地與蘇允靜共進晚餐,談著各自的工作還有
家人。九點一點,樂團上場了,他們跟著音樂打拍子,巨大的音樂聲讓歐念偉不
太習慣,也不容易交談,她們就只是沉默地坐在座位上,偶爾跟對方四目相接。

  隨著相視的次數跟停留的時間增加了,歐念偉嗅到了許多悲傷的氣味,他感
覺到蘇允靜有話想說,但是常常只是偷偷地嘆了一口氣,又把目光移回了舞台上。

  這個陌生的女子讓歐念偉有些茫然,不是因為黃湯下肚的關係,而是他發現
到蘇允靜現在在他眼中的角度,是這麼地新鮮,認識了將近二十年,除了她的身
家背景、名字、生日外,他卻到今天才感覺到全然的陌生。

  「幹嘛一直看著我?」中場休息時,餐廳裡恢復了輕鬆的音樂播放,蘇允靜
看著歐念偉的眼睛,單刀直入地問。

  「很久沒見到妳了,趁現在有機會看清楚啊。」歐念偉很老實地說出自己的
一部份想法,另一個部分卻選擇隱瞞。

  會看著蘇允靜,是因為歐念偉另一個心思是在思考著蘇允靜的感情世界。她
可以說是一個明艷成熟的女子了,這些年來她經歷的生活想必是比自己豐富了許
多吧?

  歐念偉回想起國中、高中、大學時的蘇允靜,有著兄長看著妹妹長大的欣慰
感,卻又有著莫名的心疼,她…是變得很好,但是感覺上似乎曾經付出了很大的
代價。

  只是…誰的成長是不用付出代價的呢?就連自己的妹妹歐念芬也是經歷了
難堪的感情路才有了今日的良人相伴。

  歐念偉才走過一段一年多的感情,只是「離棄」的結果讓他不敢再次嘗試,
徒讓家裡的老人家著急,那麼…蘇允靜呢?也二十七了吧?歐念芬在這個年紀時
已經有了小寶寶,想必蘇允靜的父母也對自己女兒的婚事感到慌亂吧?

  「有機會就看清楚?」蘇允靜突然地大笑,爽朗地拍了一下歐念偉的肩膀,
「你喜歡看的話,隨時都會有機會的。」

  當然,如果真的想要見上蘇允靜一面,打個電話一點都不難的,但是歐念偉
並不打算將來會這麼做,即使…即使他以後可能會常常想到她。

  只是後來發生的事情讓歐念偉想要忘掉她都很困難了。

  他以為蘇允靜的酒量應該會很好,但是不到十一點,蘇允靜就帶著濃重的酒
氣拉著自己到了舞池,跟著情緒高漲、隨著樂團起舞的群眾們加入了混戰。

  的確是混戰吧,歐念偉下了這麼一個結論。他不太會跳舞,只是隨意地站在
舞池中,看著蘇允靜揚著頭髮、擺動身軀、閉上了眼睛,還皺起了眉頭。

  她是一個痛苦又痛快的女人。

  如果歐念偉從來不曾認識過蘇允靜,只怕會這麼想的吧。尤其當蘇允靜竟然
開始嚎啕大哭時,歐念偉因為太過震驚而沒了主意。

  不是沒見過女孩子哭泣,但是對象是一個他一直當作「妹妹」的女人,偏偏
他又不像了解歐念芬這樣地了解她這個「妹妹」,這時候的角度,蘇允靜就只是
蘇允靜,不是什麼小妹妹了。

  這時候他該怎麼做?歐念偉知道自己已經來不及思考這個問題,因為蘇允靜
眼淚停不了,他如果不趕快帶走她,只怕她這個樣子會引來許多不必要的騷擾。

  「妳喝太多了。」歐念偉扶著蘇允靜出了餐廳的大門,一邊勸著。

  蘇允靜雖然喝醉了,但是還不到搖搖晃晃、視線模糊的地步。

  「我是喝醉了,但是沒有你想像中的嚴重。」她輕輕地甩開了歐念偉的臂膀,
腫著一雙果然有點黑眼圈的眼睛,看著歐念偉,「我哭,只是因為情緒擴大了,
你懂那種感覺嗎?」

  情緒的擴大,也是因為酒精…懂,歐念偉都懂,這種感覺他經歷過,怎麼會
不懂?

  「不要這麼折磨自己了,下一個男人會更好。像我…不也走過來了?」

  歐念偉猜想應該是感情問題,從蘇允靜提到沒有人為她過生日的黯然口氣,
還有今晚的失常,他胡亂地猜測著。

  「那麼你還想等下一個女人嗎?或是…你已經等到了?」蘇允靜望著天空,
問。

  「沒有…不是因為沒有更好的女人,而是…」歐念偉也跟著望著天空,嘆了
一口氣,「我還沒好到可以讓一個女人願意停留在我的身邊。是的…我…我不夠
好…」

  歐念偉說完後,一臉哀傷地偏過頭看著蘇允靜。

  只見蘇允靜像是被定格了的人物影像般,站得直直地,張大眼睛看著歐念偉。

  接近午夜的晚風吹過,夏天就要接引尾聲了,歐念偉與蘇允靜站在餐廳的門
口互相望著,沉默了好一陣子。

  當蘇允靜靠了過來吻了歐念偉時,他雖然訝異,卻不去想為什麼,只是自然
而然地抱著超乎他想像的,蘇允靜的瘦削身軀,激烈地索求她。

  他很久沒接吻了,最近的那一次是前女友搭機離去前,在機場的吻別,之後
的每一個女孩,不管在肉體上多令他滿意跟歡愉,他都不能、也不想給一個吻。

  他卻吻了蘇允靜,像是早就該發生的,卻一直沒有作,如此而已。

  即使裸裎相見時,歐念偉並沒有矛盾,也不多思索,當他看著站在床邊漸漸
褪下衣物的蘇允靜,只是心疼。

  瘦了這麼多…這些年蘇允靜到底過著怎樣的日子?還是…這只是她成年的
必然體態?跟年少時的豐腴相比,現在的蘇允靜瘦得可憐。

  意料中的,蘇允靜並不是處女了,但是歐念偉卻在她的身上感受到奇異的情
境。跟性愛的技巧或是姿勢無關,純粹是心理上的奇異。

  這個該是永遠與自己保持兄妹、甚至進步點,維持朋友關係的女人,為什麼
讓他有抓到浮木的感覺?是因為以往那太長久的熟稔記憶嗎?他猶如回到母親
子宮內般的滿足,毫不避諱地在蘇允靜的耳邊說著欣喜的話語,也不會猶豫他的
點點親吻該不該落在她的身上。

  蘇允靜開始抽盡歐念偉的愛欲跟心思,就像她徹底地汲取了他性慾的根源。

  汗水未乾,蘇允靜就掙脫了歐念偉的懷抱,臉上的表情難以讀取。

  「你要先洗澡嗎?還是我先去?」她問。

  「妳先去吧。」歐念偉閉上了眼睛,這時候,他竟然害羞了起來。

  聽著浴室潺潺的水聲,歐念偉心滿意足地回想起今夜的種種,當然也包括了
蘇允靜的點點滴滴。這時候,他完全沒有想到蘇允靜心裡會有什麼打算。

  裹著浴巾出來的蘇允靜,帶著溫柔的笑。

  「我沒想過…會這樣子…」

  「我也沒想過,過來吧。」歐念偉理所當然地拉了蘇允靜到自己的身邊,又
是一個吻,很久很久…歐念偉都不像現在這麼地滿足跟快樂。

  如果可以,他想要永遠地牽著蘇允靜的手。

  有什麼樣的女人會更適合自己呢?大概就是這麼一個女人吧。認識了這麼久
不說,即使了解的程度還不夠,但是…十多年都過去了,多花個兩年來認識也不
晚。

  蘇允靜萬般溫柔地回應歐念偉的吻,卻流下了一滴眼淚。只是,歐念偉沒有
看見。

  當歐念偉自旅館的浴室出來後,卻發現蘇允靜已經離開了。然後他只是坐在
方才激情擁抱的床上,發著呆。

  這是什麼意思,抱過太多女人的歐念偉不是不知道,只是…他沒有想到蘇允
靜竟然打算對自己這麼做。

  也許吧…對蘇允靜來說這只是一夜激情,不過是療傷的止痛劑…。她跟蘇允
靜之間是兄妹,又是朋友的弔詭關係,的確是最不適合發生這樣的事情。這一切,
歐念偉只能怪自己太天真了。

  果然只談過一場戀愛是不夠的,歐念偉想著。

  但是他也不因此去試著談新的戀愛,那晚過後,他向是有著默契般地不再與
蘇允靜聯絡。其實以前就幾乎不聯絡了,目前的狀況也不過就像是回到了以前那
些日子。

  他依然努力工作,不,該說是更加努力,因為他要想辦法擺脫掉蘇允靜的影
子。

  只有過一夜情緣的女人,沒想到會比一個交往過的女友還要難以忘記,甚至
完全地取代了,歐念偉把這樣的現象歸咎於,他跟蘇允靜認識太久了,十多年將
近二十年的相識,一旦有了變味的行為出現,就是更深、更痛的烙印。

  我是這麼地痛苦,那麼蘇允靜呢?歐念偉有時出了神,想的就是這個問題。 

  斷絕聯絡後一個月,蘇允靜竟然出現在網路的聯絡清單上,這讓歐念偉又驚
又喜。

  「妳好嗎?」這是歐念偉首次送出的訊息。

  此後,在辦公室的歐念偉有了新的目的出現,就是與蘇允靜進行網路對話。

  他們絕口不提那天晚上的激情,歐念偉只覺得提出來後只是讓他們都難堪
吧,更可怕的是,他無法想像好不容易出現的蘇允靜會有什麼反應跟做法。

  她會不會跟那一天晚上一樣,突然地也從網路上消失了呢?這是歐念偉擔心
的。

  在網路上保持著兄妹的關係,有時候也會打情罵俏起來,而有著戀人錯覺。
但是歐念偉很清楚,這不算什麼。對他們彼此來說,這不過是網際上的言語調情,
沒有任何的意義。

  「我媽一直要我去相親。」

  一天,蘇允靜打出這樣的訊息在網路上,歐念偉楞了好一陣子才想好自己該
怎麼回答。

  「如果妳不排斥的話,妳可以去看看,也許對方是個不錯的人。」

  說是這樣說,但是歐念偉並不希望蘇允靜真的去相親,但是因為那一夜蘇允
靜的離去,讓歐念偉對自己沒了信心。

  讓喜歡的女孩可以獲得該有的幸福,才是最好的祝福吧。就向前女友的負笈
他鄉一樣,他也該給予最真誠的祝福。

  「問題是我很排斥啊。」蘇允靜的回答讓歐念偉不知道該怎麼接續。

  「我也想自己找到能夠相許相愛一生的人,也許是我失敗太多次了,所以我
媽媽決定讓我去相親…」蘇允靜的言詞裡透露了許多的無奈。「我還是想要戀愛,
由此找到可以相守一生的人。」

  歐念偉沒有回應了,一句都沒有,只因為他真的不曉得該怎麼用此等不單純
的心情去應對,最好的辦法就是先逃避吧。

  不知道是不是心靈上的感應,說完這些話的蘇允靜過了十分鐘後,也自網路
上的名單上消失。

  過了一個週末後,歐念偉才又在殷殷期盼中,見到蘇允靜的帳號在網路上出
現。

  「要不要試著跟我談個戀愛?」蘇允靜不打招呼、不寒喧,一劈頭就是這句
話。

  啥?歐念偉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麼。

  望著網路上出現的訊息,歐念偉差一點把剛剛泡好的咖啡噴上了電腦螢幕。
他放下了杯子,快速地回應訊息。

  「妳怎麼了?」

  「什麼怎麼了?」蘇允靜回應訊息的速度也很快。

  「受到什麼打擊嗎?」歐念偉想著的是那天晚上的事情,那晚,他也許只是
當了蘇允靜的療傷止痛劑,現在呢?是續篇嗎?

  「要受到打擊才能跟你談戀愛?」

  那又是為了什麼…她要跟自己談戀愛呢?因為又受到傷害了嗎?

  歐念偉楞在電腦前面,越來越搞不懂蘇允靜了。在他想繼續追問時,蘇允靜
已經從名單上消失,她下線了。

  接下來的幾天歐念偉一直沒有在名單上看到蘇允靜,卻也提不起勇氣打電話
給她。電話…是這麼方便的東西啊,但是他卻怎麼都沒有辦法擺脫網路上的遐思
及面具,若無其事地與蘇允靜對話。

  在慌亂與茫然中,歐念偉又開始失眠了。 

  是因為她被逼著去相親了嗎?所以要找個可以談戀愛的人來擺脫?不…蘇
允靜不是這樣的人,歐念偉很清楚她跟自己是一樣的,不願意、沒得妥協的事情,
連家人都是沒有法子可以左右的。

  當然,他巴不得蘇允靜是真的想跟自己戀愛,但是在她搞清楚她的動機前,
他不願意在被蘇允靜傷害過後的今天,再度冒險。

  歐念偉的確是被蘇允靜傷害了,她激情過後的無聲離去、事後又若無其事地
暢聊……不,無論如何,歐念偉都覺得自己只是一日日地被傷害著,除非蘇允靜
真實地說出她也眷戀著自己的那一天到來,否則他無法擺脫被傷害的感受。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了,直到了農曆年的前幾天,在回家幫忙的時候,歐念偉
見到了蘇允靜。

  她變得更加美麗不可方物,即使她只是穿著簡單的運動上衣跟牛仔褲,綁起
了馬尾,臉上不施脂粉,歐念偉還是感到動容。

  才多久沒見到,蘇允靜又憑添了幾分韻味。

  蘇允靜見到了歐念偉,只是笑了笑,道了聲好。

  他緩緩地走到蘇允靜的面前,什麼也不多說,傻傻地點了點頭,跟蘇媽媽微
笑寒喧,就離開了。

  蘇允靜會怎麼想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歐念偉確定了自己的心思。

  再也…不要戀愛了。

  他認為自己已經失去了前女友,又接著失去了蘇允靜,失去前女友還沒那麼
可怕,失去了蘇允靜卻讓歐念偉萬念俱灰。

  他不知道為什麼,見到蘇允靜的那一瞬間,他就覺得自己該徹底地放棄了。

  過了年,歐念偉就三十一歲了,這個年紀的男人該有什麼想望?除了家庭,
就是事業吧,但是就家庭這一檔事,歐念偉全然失去了信心。

  談過一次戀愛,這一次連戀愛都沒談成就消失了蹤影,糟糕的是,對象還是
青梅竹馬的小妹。這更是難堪。

  站在市集外的停車場,歐念偉抽著煙,藉著抽煙,他想重重地嘆上幾口氣。

  「你抽煙?早說嘛。」一陣熟悉的聲音響起,歐念偉回過頭,是蘇允靜。

  「妳也抽煙?」他驚訝地看著蘇允靜自動地從他口袋裡掏出了煙跟打火機,
點上一根煙,煙霧繚繞裡,歐念偉彷彿又回到了煙霧瀰漫的那個餐廳、那個夜晚。

  「我抽,但是前些日子戒了。」她熟練地吐出一口煙,閉上眼睛。

  「為什麼要戒?」

  過了好久,蘇允靜才回答這個問題。

  「因為我想結婚了,所以該戒菸的。」她笑著看了歐念偉一眼。

  是相親的對象嗎?一想到這裡,歐念偉的臉更臭了。

  「會讓妳想嫁的人應該是很不錯。」他語氣酸溜地表示。

  「嗯,是很不錯。」當蘇允靜這麼說時,歐念偉不知道自己該好好恭喜她,
還是要表現出顯明的忌妒。

  「那恭喜妳了。」

  「有什麼好恭喜的?」蘇允靜抽煙抽到一半,就丟下了煙頭,「那個人不想
跟我談戀愛啊,不談戀愛,那談結婚不過是笑話吧?」

  歐念偉楞了楞,看著轉過頭去的蘇允靜,有點迷惑。

  「你記得我跟你說過嗎?我還是想要戀愛,由此找到可以相守一生的人。」
蘇允靜眼角發了亮光,「若要我步入婚姻,就一定要先有戀愛這一關…不是嗎?」

  「我也是這樣的人啊…」歐念偉像是夢囈般地說出口。

  的確,他們都是一樣的,不戀愛,就沒有辦法結婚。

  「我知道你是這樣的人,所以當你不對我有所回應時,我自然也就懂了。」
蘇允靜尷尬地對歐念偉笑了笑,「就是這樣了…小哥,時間不早了,謝謝你的煙,
我們該回去做生意了。」

  不…這樣太快了,我…我只是來不及反應。歐念偉想要這麼對蘇允靜嘶喊,
卻卡住了喉嚨。

  「噢,對了,小哥,我一定要告訴你,」也許是因為走到了絕望的地步,蘇
允靜豁了出去,「我一直都很喜歡你,即使你說自己不夠好…」蘇允靜垂下了眼
睛,「但是你知道嗎?就是因為我挑剔那些男人沒有你的好,所以我才會一直失
敗的。」

  說完,蘇允靜轉過身去,在歐念偉的訝異眼光下離開了停車場。

  因為太訝異了,以至於歐念偉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所以他怎麼都喊不出聲。

  說出那樣的話,「要不要跟我談個戀愛?」對蘇允靜來說是多大的賭注,歐
念偉從來沒想過,他只考慮到自己是否能夠承受感情上的再度創傷,而懼於付
出…進而間接傷害了蘇允靜的心意。

  這時歐念偉也才發現,自從機場的那一場離別後,他竟然變得如此地被動,
以至於傷害了自己親愛的小妹、微妙情誼的朋友、心儀的女人…

  當蘇允靜真的離開了他的視線後,又要再度地回到「兄妹以上,卻戀人未滿」
的尷尬關係嗎?

  不…那實在是太痛苦,這些日子以來,他被動得夠久了,是該主動的時候了。

  歐念偉跟著蘇允靜的腳步回到了蘇媽媽跟蘇爸爸的面前,只見到兩個老人家
一臉不明究裡。見到父母臉色怪異的蘇允靜從方才的心傷中回過神來,發現歐念
偉就站在自己身後。

  「小…小哥你…?」蘇允靜驚慌地看著他。

  歐念偉只是一把按著蘇允靜的肩膀,丹田有力地對蘇家老人作出了請求,也
算是對蘇允靜作了遲來的回答。

  「我…我喜歡允靜,可以請你們把她交給我,讓她跟我談戀愛嗎?」

  蘇爸爸跟蘇媽媽許久都說不出話來,只是看著蘇允靜跟歐念偉,一臉驚愕,
但是沒多久,隨即就轉化成了欣喜的臉色。

  蘇允靜連頭都不趕回,只是楞在原地小聲地質疑。

  「小哥你…你吃錯藥嗎?」

  「如果我吃錯藥,大概也吃了十多年吧…」歐念偉悄悄地捏了捏蘇允靜的肩
膀,「最近吃的計量比較重就是…」


  好好談個戀愛,就算是吃錯藥,吃上一輩子,也是無所謂的。歐念偉想著。

  總之,再也不要維持著「兄妹以上、戀人未滿」的尷尬場面了。




--
「我想,有些人是想成為作家而不可得,才勉強去做別的差事。」
「正好相反,應該說,做什麼都不行,才會去當作家才對。」
—太宰治 貓頭鷹的通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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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器不得已相簿 http://www.wretch.cc/album 有佈景主題 速度很快 可得志於天下
矣吉事尚左凶事尚右偏將軍居左上將軍居右言以喪禮處之殺人之眾以哀悲泣之戰勝以
喪禮處之道常無名樸雖小天下莫能臣侯王若能守之萬物將自賓天地相合以降甘露民莫
之令而自均始制有名名亦既有夫亦將知止知220-132-178-119.HINET-IP.hinet.net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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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mooneyes (麗子>P_mooneyes成立囉) 站內: P_mooneyes
標題: 《短篇集 八月雪》憎淚
時間: Mon Apr 25 19:39:09 2005


  我不喜歡看到別人哭,自小到大就是如此了。

  祖父過世時,當我看到姑姑們跪爬著進入了殮廳時。我會閉上眼睛,假想自
己的耳朵也是緊關著的,那樣的哭聲震天讓我渾身不自在。

  媽媽說,我是個從小學起就冷酷得可以的小孩,大概就是因為那時候的印象
吧。

  我的所謂「冷酷」一直持續到我念大學,祖母過世時,姑姑們又重演了一次、
也是最後一次的哭孝,我這次不會閉上雙眼,但是學會了無動於衷。

  「哭一哭會比較舒服點。」在我大學沒考上公立學校時,媽媽這麼鼓勵我。

  「不。」我一口回絕,只是收拾著我的高中制服,丟進了準備回收的資源筒
中,「哭完了又怎樣?我可以到台大去?」

  冷酷、固執……是家人對我的評語,爸爸甚至感慨地說,搞不好我們老的死
了之後,這孩子也不會為我們掉下一滴淚。

  一直到這時候,我都二十一歲了,還是數得出來自己掉過幾次眼淚。那種真
的因為悲傷、憤怒而產生的反應,而不是因為煙醺、疲累等生理因素產生的淚水。

  我不只不喜歡哭,我甚至也不喜歡看到有人哭。這很難理解,我不哭是因為
我倔強也好、冷血也罷,總都會有個理由合理化,但是別人的眼淚也能冒犯到我,
包括我自己都匪夷所思。

  因為不知名的原因,文藝片感動不了我,我也沒有興趣,我連在所有的媒體
平面上看到有人掉眼淚都會受不了,更別說是我身邊的人。就連母親與父親爭吵
時,偷偷地躲在廚房哭泣,我即使心疼地想要安慰,卻怎麼都無法靠近。

  「妳上輩子一定是個被淚水淹死的人,所以妳此生痛恨自己跟別人的眼淚。」
大學的男友P是這樣解釋的。

  「大概吧。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我希望我生生世世都這樣下去。」

  「這樣下去?是指繼續痛恨眼淚?還是都被眼淚淹死?」

  「這不是一樣的事情嗎?如果我要永遠都恨眼淚這東西,我勢必每一世都要
死在眼淚的洪流中吧?」

  常常,我跟P總是這樣不著邊際地說著無聊話。

  P就如同所有擁抱自信的男人一樣,相信自己絕對不會在女人面前掉下眼
淚,那太不上道了,簡直是一種懦弱的象徵。

  重點是,我會因為他的眼淚而疏遠他,甚至是離開。P非常地迷戀我,他自
然不會侵犯這一點。

  大學三年級的夏天,我開著車到打工的廣告公司取件,打算回到宿舍好好地
熬上幾天,好賺取我週末要跟P去旅行的費用。原本只想要臨時停車,反正不會
花多少時間,不會這麼倒楣的。卻沒想到,一出大樓就發現有警察站在車子旁邊,
拖車在一旁準備將架子套上車輪了。

  「嘿!我馬上開走。」我揮舞著手上的卷宗,對那個警察叫著。

  「小姐,妳可以把車子開走,但是單子還是要開。」這個警察抬起頭來。「噢……
是妳?」

  我非常地驚訝,這個警察是我的表哥,我其中一位姑姑的小兒子,我在高三
時參加過他的婚禮,對方是一起長大、在鄉公所上班的鄰居女孩。聽說是未婚生
子,所謂的「先上車後補票」,年紀輕輕才二十出頭就步入了婚姻,對十七歲的
我來說是非常地可笑哪。

  自祖母的葬禮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他,那時候我的表嫂已經帶了一個小姪子
在身邊,聽母親說,表哥自警專畢業、退了伍後就一直是一個小警察,生活不上
也不下。總之,跟每個平凡的家庭一樣,過日子。

  雖然很久沒見面了,不過依據著小時候的印象,認出對方還是很簡單的。

  「真巧啊,你調到市區來了?」
  
  「只是來支援的,過些日子大概又要到別的地方去。」他笑著推推帽子,「小
警察就是這樣啊。」

  「也許我下次會在別的地方遇到你也說不定。」

  「對啊,可能又因為違規停車又被我開單。」

  「這次要罰多少?」我盯著表哥手上的厚厚的紅單看。

  「不必了,我還沒填單子,妳就走吧。」他收起了本子,跟拖車隊的人打了
招呼。

  開車離去時,我鬆了一口氣,從照後鏡裡,我看到我的表哥目送著我離去,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穿著制服的表哥,真沒想到看起來還頗帥氣的。

  大我五歲的表哥小時候是個愛哭鬼,這我非常確定,到現在想起來都還覺得
非常不可思議,為什麼一個男孩子會這麼地愛哭呢?在學校裡不會被欺負嗎?也
因為他的愛哭,在所有的兄弟姊妹裡,我最討厭的就是他了,但是那是童年記憶
了。隨著年紀的增長,誰還會去因為以往的童稚行徑耿耿於懷?

  既然我已經不會在意表哥當年有多麼愛哭,自然地我也相信他必定也原諒我
當時對他的凶暴及不友善吧。

  愉快的週末與P度過後,我又回到了正常的上課、打工生活,有點不一樣的
是,我發現我的表哥真的被調到了我住處附近的派出所。

  因為我偷偷地在巷子裡逆向行駛,被一胖一瘦兩個警察攔了下來,仔細一
看,瘦的那個就是表哥。

  又是一次相見歡,自然地,我又躲過了一張罰單。

  自此之後,只要表哥輪值到夜班,我都會帶著宵夜去找他。這對我來說是自
然又正常不過的了,我就住在附近,他又是我表哥,沒有什麼不對勁,他的警察
同事也都認識了我,也知道我是他的近親表妹。

  「我送妳回去吧。」這天因為同事調班的關係,他告訴我宵夜可能要給別人
吃了,他不必值班。  

  「你就早點回家抱嫂子啊,我走路沒多久就到家了。」

  「最近治安不太好,我送妳。」

  在表哥的堅持下,我讓他送我回去。卻不知怎麼地,卻在小公園裡散步了。

  換下了制服的表哥我反而不常見到了,他穿著夏天的短衫,浮現著訓練有素
的肌肉,高出我一個頭的身高讓我倍覺壓力。

  什麼時候開始,表哥就抽得這麼高了?是我太久沒接觸他了吧,以至於現在
的表哥對我來說像是個新朋友。

  「真沒想到。」我習慣性地試著找話題,因為氣氛有點沉悶,這起因於表哥
原本就是個不多話的人,每次與他交談,他的對話攔都是有問必答的格式,或是
留白。

  「沒想到什麼?」

  「我沒想到你現在竟然是個警察了,還是兩個小孩的爸爸,想當年你是那麼
愛哭的人……」

  表哥的對話框又是留白,而且原本輕鬆的表情罩上了難以解讀的情緒。這讓
我止住了口,也許我根本就不應該提起,有的人就是會對一些特定的回憶寄恨一
輩子,我不該太輕率地低估我的表哥。

  他現在對我來說是個認識沒多久的陌生人,我該謹慎些。

  我坐上了石板凳,望著站得直直的、依然不發一語,卻看著我的表哥。

  我也看著他,看著他跟我有著相似基因的臉,我們的鼻子像祖母,眼睛像祖
父,以親等來說,他是身為獨生女的我,血緣最親近的哥哥。

  「我們長得很像。」我又嘗試開新的話題。「可惜,我並不喜歡這鼻子呢,
對女孩子來說太大了,長在你的臉上就不錯。」

  「我其實不愛哭。」

  表哥有了回應,卻像是反應遲鈍的恐龍,回答了早就該過去的話題。

  「那麼都是我的印象有問題囉。」我笑著。

  「妳的印象也沒錯,我只是要告訴妳,我不愛哭。」表哥把眼光自我身上移
開,卻隨即又回到我臉上,「因為是妳,我才這麼愛哭的。」

  這是個很弔詭的說法,弔詭的原因在於,愛哭還要因為是誰嗎?還有,這容
易讓人誤會。他可是我的表哥,而不是P或是其他想上我的床的男人該說的話。

  「難不成你要說,你的行為就像是男生都故意要欺負喜歡的女生,而你只是
用愛哭來表現?」

  天地良心,我保證我這只是玩笑話,我存的不過是想要調侃他的心眼罷了。

  「不盡然,我的想法就是很簡單的……想要讓妳高興而已吧。」

  這下子換我沉默了。

  一來,我不但不會因為眼淚就開心,甚至我是個痛恨眼淚的人;二來,表哥
這樣的說話會讓我迷亂。他的意思是,小男孩的他是喜歡我的?

  「我討厭會哭的人,以前是這樣,現在也是,以後也會這樣下去。」

  不必明說,我都知道我該怎麼做,即使是很久以前的韻事,我也該讓我的已
婚表哥停止他的誤會——關於我會因為他哭就高興的誤會。

  「那無所謂,反正我本來就不是愛哭的人,以前是這樣,現在也是,以後也
會這樣下去。」他學著我的口氣說著。

  「那就繼續無所謂下去吧,你高興就好。」我站了起來,拍拍屁股。

  「妳還是這麼冷酷。」他笑了笑,「親戚們都說,如果妳父母百年了,妳也
不會哭的。」

  「這種還沒發生、我也不準備會發生的事情,我不想去預料,無聊透頂。」
我非常地不愉快。

  我愛我的父親、母親,我天生就是痛恨眼淚,這並不代表我不悲傷,也跟我
對家人的愛一點關係都沒有。

  我依然記得慈愛祖父過世的時候,我看著他斷氣時那種心痛、不捨、恐懼的
感覺,我只是哭不出來。

  我依然記得溫柔的祖母要出家門即將埋葬的時候,我跟在後面步步心酸,我
只是哭不出來。

  我依然記得當我收到上不了台大的成績單時,我徹夜失眠的痛苦,我只是哭
不出來。

  我依然記得當P有了另一個女友的事實被我發現時,我用力地用肩膀撞著牆
壁,試圖忽略,我……我只是哭不出來。

  難道非得要用眼淚才能夠證明我的悲傷跟苦痛?

  膚淺!

  「很會掉眼淚的人多的是衣冠禽獸,我就是天生缺陷,我不會哭,就要受到
你們這些人的閒言閒語?」我的火氣上來了,對著我的表哥嘶吼,「如果可以我
也想大大方方地跟一些女孩子一樣,用眼淚當武器,或是當裝飾品,但是我就是
不會!我不會!這是我的缺陷,可以了吧?」

  「我沒說這是妳的缺陷。」

  「那麼就閉嘴!別跟我說你的婆婆媽媽說了我什麼。」

  發生令我訝異的事情了,我的表哥,一把緊緊地摟住了我,拍著我的背。

  「噓……那就別說了,對不起。」

  當他抱著我的那一刻起,我的腦海裡像是炸開了一朵煙火,那煙火……把我
痛恨眼淚的原因釋放了。

  在我很小的時候,很喜歡一個男孩,一個好好看、又好溫柔的男孩…可是他
愛哭,而我的教育告訴我,男孩子如果哭泣了就是軟弱的表現,那麼他以後也不
能保護他喜歡的女孩。

  沒有關係的……我喜歡他,我可以等他堅強。

  可是大人告訴我,妳不能喜歡他啦,他是妳表哥……

 因為痛恨這層關係,連帶地我痛恨與我有這層關係的人他所有表現,包括哭
泣……。

  這個人卻在十幾二十年後告訴我,他根本就不愛哭……他哭,只是因為他的
誤會,他誤會了我……。

  我錯過了這麼多年的眼淚了嗎?也勢必一輩子錯過了他。

  那一晚,表嫂獨守空閨,她的丈夫與我瘋狂纏綿,我卻依然擠不出一滴眼淚。

  我亂了倫理,卻依然不能讓我掉下一滴淚,我感受著這個與我血緣關係親近
的男人的衝擊、一邊想著我的喪德,卻不知道該怎麼後悔。

  第二天我對P提出了分手,他難得地對我掉了淚,說著他有多麼地不甘心、
他對我是真的、那個女孩的哭鬧更顯得我的安靜可貴。

  說穿了,他只是想要去感受一個有眼淚的女人是怎麼一回事。

  我請他離開,因為他哭了,這是萬不該。

  一個半月後,一場槍戰讓我的表嫂成了寡婦,我到公祭的現場去,望著那與
我有著一夜秘密的表哥,照片上的他依然英挺,那與我相似的五官卻是就要化成
灰燼。

  我依然沒有哭,他的妻子倒是哭到這輩子大概都會懼怕眼淚了吧。

  我想為他哭,但是我卻不能,如果淚腺可以移植,我多希望表哥能把他的送
給我。但是他卻給了我別的。

  躺上手術台,在麻醉生效前我不斷地祈禱,請讓我用這不該有的孩子換我這
輩子往後的眼淚。我自然是愛我的孩子,但是他不能留,所以我願意愛著我的眼
淚如同我愛著我本來會有的心肝寶貝。

  我要尋回這樣的權益。

  步出醫院時,天正雨著,是秋天了。

  我漫步在街上,望著打傘的人們,他們的眼睛曾經釋放出多少快樂跟悲傷
呢?我好想知道。並且……我其實隱隱地羨慕著。

  鼻子一酸時,我摸摸臉頰,還來不及品嚐滋味,豆大的雨滴已經爬滿了我的
臉。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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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mooneyes (麗子>P_mooneyes成立囉) 站內: P_mooneyes
標題: 《短篇集 八月雪》十六歲風雲
時間: Mon Apr 25 19:22:34 2005



認識王竣中的那一天,剛好是藍嘉玲滿十六歲的生日。想到那一天,藍嘉玲還是
不後悔認識了王竣中。

只是…還是有該後悔的事情吧,比如…她對連宜芳說的那些話。

背著沉重的書包,離開南陽街的課後補習班,終於結束了一天的疲勞轟炸,她應
該輕鬆愉快的,但是她其實心情非常的差,站在人來人往的紅綠燈口,她有著想
要衝到馬路中央讓公車輾過的衝動。

女校的人際關係比她想像中的要複雜許多,她以為國中男女合班的狀況已經夠混
亂了,卻沒想到拼了命地讀書,蓄意考上純女校後,卻遇到更不堪的狀況。

比功課、比身材、比家世、比容貌…真是夠膚淺了,這些她都可以忍受,因為她
功課還可以、身材算傲人、家世單純小康、長的也算是可愛…不管怎麼看自己都
還算是不會招惹別人的天之驕女,或是討人厭的沒人緣小孩,但是這種事情為什
麼還是會發生在她身上?

一切都錯在不該認識連宜芳。或者該說…不該見到王竣中。

認識連宜芳,是因為連宜芳是自己的同班同學,這似乎是沒有辦法避免的。而會
見到王竣中,大概也是因為因緣際會,但是…

這些都太困擾藍嘉玲了。

這樣的十六歲,實在是太令人困擾了。

&&&

「儀隊的簡怡君好亂喔,聽說已經不是處女了耶。」

幾週前的中午用餐時間,連宜芳不改八卦本性地又開始說長道短。

如果連宜芳不是這麼地八卦,以她的美麗外貌應該是連女生都會喜歡她的,只可
惜,連宜芳在女同學面前是一個樣子,在外校男生面前又完全是另一種樣子。

有時候藍嘉玲不免要懷疑起來,連宜芳是不是有雙重人格?這通常是成績優秀的
學生會有的症頭。

「妳不是也有男朋友嗎?」藍嘉玲問連宜芳。

「有啊,但是我不會這麼不自愛,牽手已經很過分了。」連宜芳挑著修剪過的眉
毛,顯得自信滿滿,「但是他很乖呢,只要我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他就不敢妄
動。」

「那很好啊,既然如此,簡怡君的事情應該不會發生在妳身上。」藍嘉玲吃下一
口飯,心裡深深地覺得這個話題真是一點建設性都沒有。

連配飯都嫌太沒格調。

連宜芳放下了湯匙,看著藍嘉玲,眼角依然有著驕傲,「妳呢?妳應該也有吧?」

「我?」藍嘉玲笑著搖搖頭,「我為什麼一定會有?妳認識我那麼久,看我跟哪
個男生走的近過?」

不過才十六歲,這種事情藍嘉玲還不想太早接觸,若真要戀愛,順其自然就好,
而且就算談戀愛了,即使沒有把握能把對方教的像連宜芳的男友乖乖的,但也不
會像簡怡君那樣做出「超過」的事情。

「為什麼?」連宜芳大聲地叫了起來,好像藍嘉玲問了很奇怪的問題,「我想男
生只要看到妳的胸部都會很想跟妳交往吧?」

「什…什麼?」藍嘉玲張大了眼睛。

「男生啊…都是一樣的。」連宜芳繼續抓起湯匙,翻著便當中的食物,眼角依然
飄著,「他們看女生,不是看臉蛋就是看身材,妳呢,這兩樣都不差啊,甚至高
人一等呢,男生一定看到妳都會受不了。」

要是以前,藍嘉玲一定不敢相信連宜芳竟粗劣到這種地步,但是,她已經習慣了。

虧連宜芳還是外校男生口中的「玉女」,如果那些愛慕連宜芳的男生聽到她這麼
說話,甚至來學校偷偷觀察她一天,大概會想自殺吧?

「男生會受不了關我什麼事情?」藍嘉玲有點光火,但是沒有明顯表現。「我的
胸部又不是我自己要長成這樣的。」

「唉唷,胸部大可是得天獨厚呢?我想要還沒有咧。」連宜芳依然笑得優雅,絲
毫不覺得這樣說有何不對。

「如果是因為我的胸部才要跟我在一起的男生,我想也不是什麼好東西。」藍嘉
玲決定不動聲色,慢慢地說話,「彼此了解比較重要吧?就像有的人老是擺出有
氣質的樣子,其實骨子裡根本就是賤嘴巴、八卦王。」

故意忽略連宜芳已經變了的臉色,藍嘉玲微笑地看著她。

「妳想喔…發現被騙的男生會有什麼做法呢?嗯…到處宣傳?還是繼續八卦?
甚至捏造已經上床的事情?」

誰知道簡怡君是不是就是這樣被陷害的?

不過就算是被陷害一定也是簡怡君自己做人失敗,不然誰會那麼無聊呢?但是…
難說呀,現在的高中男生女生都多多少少不單純了,連心機都深的可怕。

就像是現在的自己跟連宜芳。

明明就不是很喜歡對方,但是為什麼就變成了一起上合作社、一起吃午飯的「好
朋友」?

在男生面前的連宜芳,總是高高地舉起頭,但是一臉溫柔,配上那白皙的皮膚跟
高瘦的身材,使得每天放學時間一到,校門口的專屬衛兵就會出現。

而她所在的課後補習班,更是座位不足,處在一位難求的爆滿狀態。

某某女校的連宜芳,早在一年級就艷名遠播。除了外貌之外,就是那「高雅的氣
質」,連宜芳在高中女生中是難得一見的貴婦型女生。

即使連宜芳在剛升上高二時就有了男友,並且聽說是她國中時代的的家教老師,
台大的高材生,對連宜芳是疼愛有加,並且外表出眾,是個兼職的平面模特兒,
光是這一點就羨煞了許多的女生。

但是卻阻擋不了天真單純的高中男生。

舉凡各個重大節慶,學校的警衛室總是會收到許多送來的禮物跟花束,都是署名
要給某年某班的連宜芳。

這樣受到異性歡迎的連宜芳,在學校裡卻是乏人問津。

當然,只要是功課好的學生,老師們都會特別關愛,所以連宜芳在老師們的眼中
也一向都乖巧聽話,並且成績優異。

連老師們都只看到那美好的一面。

但是這麼受歡迎的連宜芳,卻只有藍嘉玲一個好朋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不要忽略了女高中生的嫉妒心,不管怎麼包裝、如何地義正辭嚴,那都是嫉妒。

高一剛開始時,所有的女孩子都處在興奮的狀態,第一志願的莘莘學子,有著自
己身為天下精英的驕傲跟女狀元的使命感,但是惺惺相惜這回事卻不見得到處都
在發生。

尤其當有人把頭在同儕間抬得特別高時,或是總是當獨行俠的人。

連宜芳很明顯地是前者,而藍嘉玲,因為一入高校就被選進排球校隊,剛開學沒
多久就被加緊訓練,課餘的時間幾乎都泡在球隊裡,跟班上的同學一直都處在陌
生的狀態。

每天一早一進校門就換上練習服,熱身、練球的藍嘉玲,也往往到了第一堂課前
的一兩分鐘進教室;下課後也總是因為校隊的身分關係,不必參加團體掃除,又
是練球、練球、不斷地練球。

班上同學對藍嘉玲的認識是來自於她偶爾第一堂課遲到,在眾目睽睽下一派自若
地進入教室,或是請了公假沒有上課時,那空蕩的座位總是讓老師提起她的名
字,然後搖搖頭。

還有就是藍嘉玲那逼近男生的身高,一七三公分的身高,加上那一頭因為方便練
球而削短的頭髮,清秀的五官,讓許多女同學注意到了她。

注意歸注意,卻也因為那冷冷的表情,使得沒有人敢太過接近。

但是再怎麼清秀的五官、高挑的身材,看起來像是個俊秀的大男孩,但藍嘉玲那
明顯的性徵還是沒有辦法讓人忽略她是個貨真價實的女孩。

藍嘉玲到現在還是不太清楚為什麼連宜芳會突然跟自己這麼親近,大概是因為段
考後的抽籤座位表吧,黑箱作業下,沒有人願意跟連宜芳坐在一起,也沒有人希
望坐在自己身邊的學習夥伴是個一天到晚不在教室的校隊球員。

基於種種巧合下,高中一年級下學期的夏天裡,藍嘉玲與連宜芳就變成了坐在一
起的學習夥伴。

藍嘉玲並不覺得有什麼好或是不好,倒是連宜芳,在第一次的接觸下就是用一罐
冰咖啡做見面禮。

『剛練完球很熱吧?這是請妳的,以後請多多指教。』

在第一堂英文課堂上,滿身還冒著汗的藍嘉玲一坐上自己的座位,就發現了這個
白皙美麗的新夥伴竟然如此殷勤。

『謝謝,但是現在我不能喝冰的,會沖到。』基於保健考量,在燥熱狀態下,藍
嘉玲婉拒了連宜芳的好意。

但是這份心意卻讓藍嘉玲擺在了心上,如同往後的每一次殷勤。

沒多久,藍嘉玲就發現了外表溫柔美麗的連宜芳,其實有著毒辣不留情、並且自
傲的心理,而這正是連宜芳被班上同學疏遠的重大原因。

藍嘉玲並不喜歡這樣的連宜芳,但是在沒有選擇的餘地下,她不置可否。反正每
天跟連宜芳接觸的機會並不多。

但是她錯了,沒有想到連宜芳竟然刻意跟她選擇一樣的補習班,並且又與她同坐。

正因為如此,她更見識到連宜芳在男生面前的可怕一面,那樣狐媚、高傲的連宜
芳,她很陌生,並且想要遠離。

是的,自己並不差,但是跟長髮、柔婉的連宜芳一比,那高挑的身材與短髮讓她
就是沒有女人味,彷彿她的存在就是為了彰顯連宜芳的優勢。

但是這並沒有困擾藍嘉玲太久,她大而化之的個性讓她漸漸地釋懷,變成了連連
宜芳也可以不理會的真正獨行俠。

某方面說來,藍嘉玲是個冷酷的人,尤其在待人接物上,對男生更是如此。

因此關於藍嘉玲的傳言倒是打轉在她可能對女孩子比較有興趣,而不是連宜芳跟
藍嘉玲是不是一對戀人。

只因為連宜芳已經有了一個男友,並且也不排斥其他男孩的接近,而藍嘉玲一貫
的冷淡態度卻越來越同校的女孩,甚至是外校的女孩側目觀察。

「學姊,這是我做的蛋黃酥。」總是有羞赧、可愛的學妹帶著家政作品來到藍嘉
玲的面前,送上了心意,然後一票人慌張跑開。

藍嘉玲並不認識這些學妹,但是她很清楚她們之所以這麼做的原因。而藍嘉玲的
唯一做法就是相應不裡。

理了,只怕更會理不清。

沒有人會懷疑藍嘉玲跟連宜芳她們是不是弔詭的「拉」關係∼這所謂女校的迷思
情愛,因為連宜芳是這麼地受男生歡迎,並且有著欲迎還拒的功力,而藍嘉玲只
是做自己的事情,連對自己的好友都沒有令人匪夷所思的親密動作。

直到十六歲生日的那一天,這微妙的平衡被打破了。

「到底要去哪裡?」一出球隊的休息室,已經是晚上七點了,藍嘉玲卻發現連宜
芳在活動中心的門口等著自己。

「今天妳生日呀,要幫妳過生日。」連宜芳真的很漂亮,在夜色下,藍嘉玲總算
是見識她特別美艷的一面。

一出了校門,卻被推上了一部汽車上。

「這是王竣中,我的男朋友。」連宜芳開心地對坐在後座的藍嘉玲介紹著,坐在
前座,那專屬於她這個女朋友的座位。

「妳好,我常聽連宜芳談起妳。」溫柔卻富有磁性的聲音,這是藍嘉玲從沒有接
觸過的年齡層次的男人。

這是男人,不是男孩了。

望著照後鏡裡王竣中那成熟的臉部輪廓,還有不時探望自己的深邃眼神,藍嘉玲
有了不祥的預感。

這樣可以說是俊美的男人,就是連宜芳的男朋友,的確是很相配,藍嘉玲看著前
方不斷說著話的連宜芳,心裡昇起了一點點的嫉妒。但是也只是一點點,藍嘉玲
並不認為那會擴大。

只是在飯局中,這一絲絲的嫉妒卻因為王竣中的談話及氣質,漸漸地被灌溉、茁
壯。

「妳是排球校隊?」王竣中滿臉笑意地詢問。

「是的。」藍嘉玲依然保持著基本的客套回應,她不想在自己的好朋友面前是一
副慌張的樣子。

「那一定很會打排球囉,我們學校裡也很盛行排球運動,我也很愛打,有空來指
導一下吧。」但是王竣中似乎並不避諱什麼,依然愉悅地與藍嘉玲不斷談話。

「說指導不敢,我還不是正式的球員。」藍嘉玲也忍不住眼角的笑意。

「別這麼說,我可是連校隊都選不上呢,也只是打好玩的,妳一定比我專業。」

就這樣一來一往,連宜芳感覺自己落單了。

連宜芳發現了些什麼,不是從藍嘉玲的臉上感覺到什麼,而是從親愛的男朋友身
上看到了她所沒有經歷過的興奮跟活力,那樣侃侃而談的王竣中,她很陌生。

她跟王竣中話最多的時候,就是以前王竣中還是家教老師的時候。之後為什麼會
在一起呢?連宜芳很清楚王竣中的心意,但是…她要的不是這樣的關係。

所以連宜芳很害怕,會讓王竣中心動的女生終將會出現,只是…沒想是這麼地
早,而且還是自己的好朋友。

更可笑的是,這還是自己一手促成的呢。

那天飯局後,三個人的心理明顯地出現了變化,並且他們之間的關係漸漸地變了
樣。

「怎麼最近都沒見妳跟連宜芳在一起?」一些好事的同學前來探問,因為她們聽
到了一些流言。而這些流言,有絕大部分出自連宜芳的嘴巴裡。

連宜芳最近中午時間都不跟藍嘉玲吃飯了,一個人不知道躲到什麼地方自己吃午
飯了,而課堂上的時間,她也不再對藍嘉玲說話。

藍嘉玲心裡隱隱覺得奇怪,但是不敢去證實她的想法。那個想法,就是關於王竣
中的。

「又不是連體嬰,為什麼一定要一天到晚在一起?」藍嘉玲連頭也不抬,冷冷地
回答。

「喂…跟妳說真的,不要不理人啊。」

「我也是說真的。」藍嘉玲抬起了頭來,清秀的臉上出現了不耐煩。「妳們與其
花時間來問我跟誰有沒有在一起,倒不如去花時間多念點書。」

「藍嘉玲,不要這樣說話。」有人發難了,但是她們知道無論如何,藍嘉玲都不
會比連宜芳來得有殺傷力。

高中女生有著奇怪的同儕心力,即使不那麼熟,也想要做點什麼正義的事蹟。

「藍嘉玲,我們聽到一些事情,但是因為妳常不在班上,所以妳大概不知道吧?」

「我並不想知道。」藍嘉玲大概可以猜得出什麼事情,一定是跟連宜芳還有王竣
中有關的。

「連宜芳說妳搶她的男朋友。」

「還說妳是…妳是雙性戀。」

藍嘉玲不發一語,中午時分,教室裡充斥了八卦的氣氛,而主角就是自己嗎?

她站了起來,看著這些比自己矮一個頭的女孩子,臉色蒼白難看。

「我覺得妳們不必假關心之名,然後對我行刺探之實,我們從來就不熟,坦白說
妳們叫什麼名字我還真是不清楚,所以妳們也不必跟我來裝熟。」

藍嘉玲繼續坐了下來收拾書包,不理會身邊這些錯愕的女生開始嘖聲碎念什麼不
識好人心,也不在乎教室裡其他人看好戲的眼光。

「妳們都不過是因為好奇心作祟,」藍嘉玲背起了書包,繼續面無表情地冷淡發
言,「那就這樣好了,隨便連宜芳要怎麼說,妳們要怎麼聽。至於妳們要不要相
信是妳們的事情,我是什麼都不想說了。」

她最後丟下了一個冷笑。

「妳們這些女生真是奇怪,吃飽沒事幹來跟我裝親熱,不必了。多去念點書吧。」

翹課的藍嘉玲並不想去關心回到教室的連宜芳會遭遇什麼樣的蜚長流短,這些話
是連宜芳自己放出來的,而自己現在表明了不想回應的立場,難道不對嗎?

藍嘉玲不認為自己必須為連宜芳的歇斯底里、亂放話負責任,因為她什麼都沒
做,只不過就是被她拖去過什麼生日,她自己帶了男朋友,然後就疑神疑鬼,看
來受害人該是藍嘉玲自己吧?怎麼現在連宜芳要這麼對自己?

窩在台大附近的誠品裡翻著架上的書,她知道自己的制服跟書包很醒目,在這個
時間不該是高中生出來晃蕩的時間,但是她不在乎。

「嘿!妳翹課?」太湊巧了,王竣中竟然出現在這裡,轉念一想,也對,王竣中
就是台大的學生,在這裡遇到王竣中的機會的確是很大。

「是啊,翹課。」一想到連宜芳所放出來的流言,藍嘉玲小心地冷漠應對。

即使對王竣中有著好感,但是藍嘉玲還是不想真的落人口實。

「那看來我們同病相憐。」

「誰跟你同病相憐?」藍嘉玲轉過身去,抓了一本三島由紀夫的「金閣寺」,就
往櫃檯走去。

「怎麼啦?妳心情不好?」

走出了誠品的大門,王竣中依然笑咪咪地跟著這個綠制服的翹課女生。

一轉頭,藍嘉玲被她跟王竣中之間的身高差距嚇了一大跳。

藍嘉玲在女生當中已經算是鶴立雞群了,當然,她知道很多男生長到一七三並不
是很奇怪的事情,但是她是個女生,也許男生對她的距離感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來
自於身高。

但是對王竣中來說,藍嘉玲的身高似乎不會是什麼阻礙,她足足矮了王竣中一個
頭。

轉頭的那一瞬間,她有著強大的壓迫感,還有一絲絲渴望投懷的衝動。

「你幹嘛跟著我?我心情不好關你什麼事情?」藍嘉玲光火地大聲吼叫,引來往
來的人群注目。

「當然關我的事情,妳是連宜芳的朋友啊,我理應關心。」王竣中似乎並不介意
藍嘉玲的疵牙咧嘴,只是保持一貫的優雅笑容面對她。

伸手不打笑臉人,藍嘉玲對著好像傻子一樣笑咪咪的王竣中也實在是沒辦法說更
狠的話,她只是「哼」了一聲,轉頭就走向捷運站。

「藍嘉玲,妳要去哪裡?」王竣中果然還是跟著,他拉拉背上的包包,掏出了捷
運儲值票。

「………」藍嘉玲決定來個相應不理。

「藍嘉玲,妳要去淡水啊?還是妳家在淡水?」王竣中看著她按下了價目表,但
是也只能猜測她要去淡水。

「你不要再跟著我了!煩死人了!」藍嘉玲終於受不了了,站在捷運的票口前就
大吼。

這一吼,引來站務人員的關心。

「怎麼了,小姐?這先生騷擾妳嗎?」

楞在原地的藍嘉玲當場說不出話來,倒是王竣中反應快。

「她是我妹妹啦…對不起,我妹妹心情不好,在對我發脾氣。」依然是一張笑臉。

哼…誰是你妹妹…。

「小姐,是這樣嗎?」

「呃…是……是啦!」藍嘉玲扭捏地扁緊了嘴巴,瞪著跟自己其實長得一點都不
像的王竣中。

王竣中果然還是跟著上了捷運,並且刻意在沒有什麼人的午後第一節車廂裡,挑
了個離藍嘉玲比較遠的靠窗位置。

「妳是不是在想我為什麼要坐這麼遠嗎?」王竣中雖然靠著窗,但是一直盯著藍
嘉玲看。

「座位這麼多,你高興就好,我也不希望你坐在我旁邊。」藍嘉玲沒好氣地回答,
只是看著窗外飛逝而過的景物。

兩個人在其他少數乘客的注目下,有一搭沒一搭地打著舌戰。

還太過炎熱的陽光進了車廂裡,灑得藍嘉玲的頭髮發燙。

「藍嘉玲,妳坐過來吧。」王竣中拍拍自己旁邊沒有太陽照射的空位。

「不要,快要到了。」藍嘉玲看了他一眼,發現王竣中的臉部線條比她意料中的
還要溫和。

「過來。」王竣中又拍了拍座位一次,這次臉上沒有笑,但是也不是生氣的樣子,
就只是單純的面無表情。

這不是請求,而是溫柔的命令。

藍嘉玲還是不搭理,王竣中也沒有再要求。

靜謐的車廂裡,藍嘉玲心裡想著連宜芳,感到有些淡淡的悲哀,就因為這個男人,
連宜芳就要放出那些傷害所有人的話…

是的,她還是被傷害了,即使她一直想要冷淡地看待這一切,但是自從連宜芳給
她地一罐冰咖啡開始,她就沒辦法真的對連宜芳鐵了心去冷淡。

即使,藍嘉玲真的非常的傷心,卻也只能吞下來,這是她個性上的執拗。

因為她的確對不起連宜芳,在心理上,藍嘉玲知道自己真的被王竣中吸引了,也
因為如此,更該快點擺脫現在像隻蒼蠅一樣跟著自己的王竣中。

直到第一節車廂裡只剩下他們倆個人時,王竣中站了起來,坐到了藍嘉玲的身邊。

當陽光打在王竣中的好看臉龐上時,藍嘉玲有點睜不開眼睛,等到習慣了強光打
在王竣中頭髮上的反光後,王竣中已經緊緊地抱住了藍嘉玲,並且奪取了她的初
吻。

在被奪取的過程中,藍嘉玲感到驚訝、害怕,並且奮力地抵抗,到最後她放棄了,
除了有著自己終究生為女兒身的無奈之外,也有著一絲絲的甜蜜跟罪惡感。

等到王竣中放開她的嘴唇時,已經到了淡水站,藍嘉玲渾身無力地張開眼睛,不
曉得該用什麼面目面對王竣中,這個侵略自己的男人。

「走吧,該下車了。」王竣中對藍嘉玲伸出了手。

但是藍嘉玲還是沒有讓王竣中牽她的手,原因很複雜,不是單純的只是因為她身
上穿著的是太過搶眼的制服,而是不知所措的恐懼。

還有,她該賞給王竣中一個耳光的,但是她卻沒有。

這下子可好了,她從現在這一刻開始再也沒有辦法大聲地對那些多事的人吼著,
因為她是真真正正的背叛了連宜芳,不管她是不是自願的。

  半個小時後,藍嘉玲還是穿上了王竣中為她新買的便服,兩人一前一後地走
在捷運站旁的淡水河邊。

  因為夏天的關係,都已經下午三四點了,陽光還是毒辣地嚇人,藍嘉玲即使
身強體壯,有著運動員的體魄,但是還是受不了陽光的照射。她瞇起了眼睛。

  「很熱,是嗎?」

  「廢話。」藍嘉玲依然對王竣中在捷運裡做的事情感到生氣跟羞赧,不該是
這樣的,我夢想中的初吻不該是這樣子的,而這個人…偏偏是她最不該碰的男
人—好朋友的男朋友!

  「來,站過來。」王竣中一把拉過藍嘉玲搭在額頭上擋住陽光的手,將她拉
過自己的左手邊。

  「這樣你就可以躲在我的陰影下。」王竣中笑得溫柔,而且再也沒有放開她
的手,「有沒有比較不那麼熱了?」

  「你真多事。」藍嘉玲依然冷淡地說著,但是卻沒有甩開王竣中的手。

  生平第一次,藍嘉玲被父兄以外的人牽著自己的手,在十六歲生日剛過後沒
多久。王竣中的手很溫暖,雖然現在是夏天,但是藍嘉玲並不討厭這不該屬於自
己的溫度。

  「不知道連宜芳現在在做什麼。」他突然地提起連宜芳,讓藍嘉玲心頭一驚,
「但是不管她在做什麼,一定不像妳,做了翹課的壞學生。」

  「她是她,我是我。」

  「我知道,所以我喜妳,卻怎麼都沒有辦法喜歡上她。」王竣中望著對面八
里的山巒,嘆了一口氣。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藍嘉玲仰視著王竣中的側面,突然覺得他是個再可
惡不過的人了。「你既然不喜歡她為什麼要當她男朋友?你在玩弄連宜芳嗎?」

  她用力地甩開了王竣中的手。

  「你知不知道她很喜歡你啊?為了你,她寧願讓我傷心!」

  「那妳知道不知道我很喜歡妳?為了妳,我寧願她傷心。」

  藍嘉玲對王竣中的這一番話感到不可置信,她沒有想到自己心動的第一個男
人竟然是這樣的壞蛋,以玩弄年輕女生的感情為樂?真噁心!剛剛竟然還被他奪
去了初吻!真是噁心極了!

  王竣中看著藍嘉玲用力地用手背抹著嘴巴,臉上出現了難受的表情。

  「藍嘉玲,妳誤會我了…」

  「我誤會你什麼?你想要腳踏兩條船不是嗎?有了連宜芳還不夠,現在還要
來招惹我!對啊,你是國立大學的高材生,大學裡一堆漂亮的女生給你還不夠,
還要把上幾個第一志願的女生才比較跩嗎?」藍嘉玲恨恨地對王竣中豎起大拇
指,「你了不起!你花花大少!拜託你離我遠一點,我也會離連宜芳遠一點!」

  「不是這樣的!」王竣中也吼了起來,呼呼的淡水風聲蓋住不少他的聲音,
卻蓋不了他的心急。「妳為什麼都不聽我說呢?連宜芳要誤會我,連你也要誤會
我嗎?」

  「我為什麼要聽你說呢?又有什麼誤會可言?」藍嘉玲已經準備提起腳步離
開王竣中,她因為傷心難過,已經失去了耐性。

  「我跟連宜芳不是戀愛,那只是約定!」

  不是戀愛?約定?藍嘉玲回過頭來,看著依然站在原地,身影被低角度的太
陽拉得長長的王竣中。那樣的他,看起來很寂寞,也很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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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並排坐在河堤邊,黃昏近了,把淡水河渲染成金黃色。藍嘉玲的心情也
被王竣中的話惹得心煩意亂。

  「那個,」王竣中伸出細長的手指,指向八里的一個山頭,「連宜芳的媽媽
在那裡。」

  「連宜芳的媽媽?不是在當護士嗎?」

  「那是繼母,親生母親在連宜芳國中時就跟她爸爸離婚了,後來改嫁,只是
一直都有跟連宜芳聯絡,她們母女感情很好。」

  王竣中是在連宜芳國三的時候當她的家教老師,那時候,王竣中不過才大
一。很快地,年輕並且情竇初開的連宜芳,就喜歡上了這個好看又氣質出眾的家
教老師。

  「很普通的戲碼,然後你們就在一起了不是嗎?」

  「才不是那麼一回事,那時候我有女朋友的。」講到以前的女朋友,王
竣中臉上還是出現了哀傷的神色,「我也只把連宜芳當成我的妹妹啊。」

  「這麼看來你是腳踏三條船。」藍嘉玲冷笑了一聲,誰知道會不會有第四條、
第五條?自己可能排得很後面了。

  「我說的是『那時候』,現在…如果要勉強說是的話,就是連宜芳。」

  「為什麼要說『勉強說是』,她本來就是。」

  「所以我說,這只是一場約定,不是真的戀愛。」王竣中嘆了一口氣,「不
過,如果不是因為連宜芳,我也不會遇到妳…。」

  「你到底要說什麼?」藍嘉玲對這個男人的支吾其詞感到不耐煩。

  「連宜芳升高二前,她的親生母親過世了,」王竣中又指了指那個山頭上的
納骨塔,「當然,她很難過,甚至沒有唸書的動力,但是她不唸書是不行的,偏
偏她的繼母跟父親根本就不管她的死活。而我好不容易送她上了第一志願,當然
不可以見她半途而廢。」

  「所以你用跟她談戀愛來做交換條件?」

  「可以這麼說,只要她好好可上大學,我可以完成她的心願,當她短暫的男
朋友。」王竣中依然一臉無奈,「但是,這是有但書的,我不會碰她、親她、對
她做出不該做的事情,純粹就是當她寂寞時的約會對象。」

  「那你這樣跟新聞裡的牛郎有什麼兩樣?」藍嘉玲想起了那些一表人才的男
伴遊,沒想到自己身邊就有一個。

  「當然不一樣啦。」王竣中果然笑了,「我這是為了一個女孩子的將來著想,
所做的妥協。」

  「妥協?基於一個家教老師或是哥哥的身分?沒有別的?」

  「是的。」

  只是一個妥協…沒有愛情這回事,想必連宜芳自己也很清楚吧?所以…連宜
芳總是說著其他女生的情愛八卦,然後又提起自己的「男朋友」,讓身邊的人羨
慕,十六歲的女孩要的不過就是可以點綴青春的單純愛情吧,只是沒想到王竣中
給她的感情果然很單純,但是…卻不是愛情。

  也許…連宜芳在說著簡怡君的八卦時,可能也正在偷偷地羨慕著,可以跟喜
歡的人有著肌膚之親,是件美麗的浪漫,但是,王竣中卻連一個吻都不會給她。

  這時候的藍嘉玲竟然非常的想念連宜芳,有了想要好好給她一個擁抱的衝
動,因為她感到很愧疚,從高一起就是好朋友,但是為什麼連宜芳卻不告訴自己
這些呢?不管是對以往家教老師的愛慕,或是家人的驟逝,連宜芳都不對自己提
起,那麼,自己還真的是個太失敗的好朋友,因為她根本不夠好,好到足以讓連
宜芳傾吐心事。

  她跟連宜芳之間到底有什麼?交換筆記?午餐時間?還有那說不完的他人
八卦嗎?在說著別人八卦的連宜芳,正在想著什麼呢?面對自己交換

而來的感情,連宜芳想必心裡也有著對好朋友都難以啟齒的不堪跟苦澀吧?

  「難道你沒想過萬一連宜芳考上大學後,還是喜歡著你,看不上其他的男生,
這該怎麼辦嗎?」藍嘉玲相信連宜芳有極大的可能不會斷了這段關係,因為現在
追求她的人不是只有高中生,也有大學生,但是她依然不為所動。她只要王竣中。

  「我想過,所以我跟她之間還有第二個但書。」王竣中鼓起勇氣撫摸了藍嘉
玲被淡水海風吹亂的短髮,試圖要自己不要害怕藍嘉玲那雙正在冷冷看著自己的
眼睛。

  「這麼多但書?」藍嘉玲並沒有反抗王竣中的親密動作,但是也不打算鼓勵。

  「也就這兩個但書了。」王竣中發現藍嘉玲不反抗,對他來說就是最大的鼓
舞了。他貼近了藍嘉玲。

  「什麼但書?」不想這麼承認,但是藍嘉玲的確因為王竣中的貼近,而有所
期待。她困難地問著。

  「如果我遇到了我真的心動的女孩,我會告訴她,並且…無法繼續當她的好
男朋友。」他輕輕地點上了藍嘉玲緊張的雙唇,靠上了她的額頭。

  「然後…我遇到妳了,藍嘉玲,妳說…我是不是要讓她傷心了?」

  藍嘉玲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她才剛滿十六歲,這些情愛上的抉擇跟糾纏,
簡直比她討厭的英文文法還要複雜,她微張著眼睛,看著王竣中如此接近她的眼
睫毛、鼻子、還有柔軟的嘴唇,這些令她想要自私擁有的男人也是這麼地想要自
己,但是…

  連宜芳呢?即使王竣中把事實說出來了,但是就藍嘉玲與連宜芳之間來說,
這的確是一種背叛,活生生的背離。

  「不…你不該讓她傷心。」

  藍嘉玲推開了王竣中,說出連她自己都會心碎的話。

  「王竣中,我跟連宜芳都才十六歲,你…你也很年輕,你與我,或是你與連
宜芳之間,其實都是一樣的,我或是她將來考上大學後,可能都會遇到自己更喜
歡的人…」藍嘉玲盡量想讓自己維持冷漠的表情,卻只是感覺到有濕涼的東西自
臉頰滑下。「甚至…你也會遇到更好的女孩子,現在說這個…都太早了。」

  「不,妳跟連宜芳怎麼會一樣呢?」王竣中不想接受藍嘉玲的建議,「妳甚
至跟我所認識的女孩子都要不一樣,這…這是我的感受,妳不能替我做決定。」

  「說的好啊,王竣中,我的確不能為你做決定,那麼…你是不是也不該強迫
我跟隨你的決定?」藍嘉玲終於是可以讓自己笑了,只是,風打在她的臉上,卻
是這麼的痛,蔓延到了心臟。

  「我……藍嘉玲,不要這樣對我。」王竣中出現了這個年紀不該有的脆弱,
在一個十六歲的女孩面前!

  「那麼也請你不要這樣對連宜芳,好嗎?她…她是我的好朋友,我不想看她
難過。」是的,她們是好朋友,會一直都是的。

  日頭已經落山,淡水河邊漸漸地隱入夜色裡,在這時候有誰在笑,有誰在哭,
藍嘉玲不知道,但是她知道的是…自己不會再為王竣中哭了,而連宜芳偷偷躲起
來哭的時候,她一定要在她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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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有時間趕回台北上最後一堂課後補習,當藍嘉玲坐上了連宜芳身邊的
空位時,卻發現連宜芳正在微笑地看著自己。

  想起了中午班上同學的話語,藍嘉玲還是覺得尷尬,那個說話中傷自己的女
生就坐在自己的身邊,並且帶著不可知的笑容,她感到困窘。

  「我以為妳不會來了。」連宜芳用一隻手支著頭,臉上的表情雖然是笑著的,
但是卻不是以往的溫和,而是帶著一些嘲諷。

  「我會來的,畢竟補習費用不便宜。」藍嘉玲試圖自然地掏出書包裡的教材,
瞥見了提袋中的制服,她有點心虛地收了起來。

  「也是…對了,」連宜芳問了讓藍嘉玲錯愕的話,「跟我的男朋友約會還愉
快嗎?」

  藍嘉玲抬起頭看著連宜芳,不管她是不是真的知道,還是試探,藍嘉玲的表
情已經說出了答案。

  「好了…妳可以不用回答了,我知道了。」連宜芳收起了笑容,闔上了教材,
開始面無表情地盯著桌面看。

  「連宜芳…」藍嘉玲想說點什麼,但是…怎麼說好像都難以解釋。

  「夠了!夠了!不要再說了!我不要聽妳這個賤貨說話!」連宜芳突然發了
狂地抓起桌上的教材,用力地往桌上砸打,把整間教室原本在溫習、或是高談闊
論的各校男女學生嚇了一大跳。

  「連…連宜芳,妳不要這樣…」藍嘉玲試圖安撫住連宜芳的情緒,但是卻被
她一把用教材打在臉上。

  「不要碰我!妳這個賤貨!搶人家男朋友的賤貨!妳沒資格碰我!」

  在眾目睽睽下,連宜芳收了書包就往外衝,藍嘉玲也根本不想理會人聲議
論,只想快點找回連宜芳好說個清楚。

十樓的電梯不好等,連宜芳已經衝下了安全梯,而藍嘉玲也緊緊地跟在連宜芳的
後面,想要快點追上她。安全梯的樓梯間,開始聚集了想要看熱鬧的人。

「連宜芳,妳不要跑,妳聽我說啊!」

「還有什麼好說的?妳…妳搶走了我的男朋友,還有什麼好說的?我真想不到妳
是這種人!」連宜芳停下了腳步,往上對著隔著兩層樓的藍嘉玲大聲吼叫著。

「這是誤會!不是這樣的!」藍嘉玲也停下腳步,她怕她一追的話,連宜芳又要
跑了。

「誤會?竣中的確是喜歡妳不是嗎?因為妳的勾引!」

「我沒有勾引他!」沒有的事情就是沒有,藍嘉玲絕對不能容忍任何人加諸她沒
有做過的罪行在她頭上。

「那麼妳今天跑去跟他約會是怎麼樣?巧遇?」

「對!就是巧遇!妳也知道我下午翹課不是嗎?」

「哈哈…那當然囉,妳在不在座位上我當然會知道。」連宜芳放聲大笑起來,什
麼玉女形象啊,現在男朋友都要變成別人的了,還管什麼形象?「我怎麼會知道
妳翹課是為了搶我的男朋友?」

「連宜芳!妳要知道我為什麼翹課嗎?」

藍嘉玲生氣了,因為連宜芳的歇斯底里,還有無中生有的流言與指控,讓她再也
不能忍受了。

「妳想想怎麼對別人評論我這個人的吧?我藍嘉玲是雙性戀!妳記得嗎?」

「我…這…這是誰說的?」連宜芳想要反駁,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妳不要管是誰說的,妳只要問問妳自己有沒有這樣說過我。」藍嘉玲放大了音
量,卻也放慢了說話的速度,因為看來連宜芳短時間之內是不會跑了。「連宜芳,
妳還說我搶妳男朋友,在今天之前,妳確定這樣的事實嗎?」

「他從來沒有那樣看過我、也沒也那樣跟我說話過,妳不是搶了他,不然是什
麼?!」一提到王竣中,連宜芳就會失去控制地大叫。

「好,那我現在告訴妳,我有沒有搶妳男朋友。」藍嘉玲深呼吸一口,不管會不
會後悔,現在胸口裡的這一口氣她實在是嚥不下去。

「妳那個交換條件得來的男朋友,沒有吻過妳的男朋友,在今天下午以前都是妳
的,所以妳之前說我搶了他,不過都是妳的屁話。」藍嘉玲閉上了眼睛,「但是
他的確跟我表白了。」

經過一陣的靜默後,十樓的樓梯間開始喧嘩了起來。真沒想到不可一世的玉女連
宜芳竟,男朋友是談條件換來的?而且竟然喜歡上了她的好朋友…真絕呀。

而樓下的連宜芳砰的一聲坐在樓梯上,開始放聲大哭。

「你們…你們早就串通好了是吧?要來這樣欺負我嗎……?」

藍嘉玲心裡也痛苦難當,在這麼公開的地方攤牌真的很難看,事實上她也不想這
樣,但是如果不這麼做,搶男朋友或是雙性戀這樣的罪名就洗不清了。

「連宜芳,妳放心,我拒絕他了,因為我更在乎妳的感受。」藍嘉玲還是掉了眼
淚,「就算以後不是朋友也沒關係,妳或是王竣中,我都不會再接近了。再見。」

跑上了十樓,閃過了那些盯著自己看的目光,藍嘉玲並不覺得困窘,因為與連宜
芳決裂的事實讓她無暇去注意這些,她只是不發一語地按下了下樓的電梯鈕,離
開了補習班。

站在紅綠燈口邊,藍嘉玲不斷地掉著眼淚,今天…真的讓她很疲倦。

連宜芳啊…我該做的都做了,不該做的事情我也不會繼續了,剩下的就看妳怎麼
把握自己要的幸福吧…。

王竣中…是個好人,只可惜他挑上了不該挑的人,而要愛他的人,他又不要。感
情,就是這麼麻煩的東西。

望著紅綠燈的讀秒號誌,漸漸地跑到了十六,藍嘉玲有著非常疲倦的感覺。

才剛滿十六歲就這麼多事,今年…能好好過完嗎?


&&&


接下來的日子果然如藍嘉玲想像中那樣地不好過,但是她獨行慣了,尤其在連宜
芳根本就不理會她之後,藍嘉玲也不過回到了以往只有排球的日子。

十六歲的日子,藍嘉玲經歷了很多事情。被選上正式球員;跟一個外校同是排球
校隊的男生有著短暫的交往,但是最後也草草結束,只因為她不讓那個急色的男
孩吻她;課業上依然保持著該有的水平;班上的同學依然記不起幾個名字。

最大的改變是,連宜芳不再談論自己的「男朋友」了,也收斂起了自己的囂張氣
燄,在她們的十六歲結束前,升上高三後,連宜芳有著正常的交遊狀況,功課依
然名列前矛。

而那次的搶男友風波流言,也漸漸地消失了。是因為什麼原因呢?只是單純的因
為連宜芳與藍嘉玲都不再提起了嗎?或是課業的壓力讓大家忘的快吧。

總之,都過去了,風雲萬變,藍嘉玲的十六歲,就要悄悄地結束了。

這天,依然是夜色低垂,已經七點多了,藍嘉玲從球隊休息室走出來,她的短髮
已經蓄成了及肩的柔順長髮,飄揚在夏末的晚風中。自從升上高三後,她去球隊
休息室的目的就不是為了練球,而是為了有個封閉的環境唸書。

她記得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去年的這個時候,她還有個很好的朋友,連宜芳,她
帶著自己跟王竣中見了面,吃了晚飯,開始了不該開始的短短情愫…。

然後因為這不該有的情愫,她與連宜芳失去了彼此的友情。

難免的,這一年中當藍嘉玲想起了王竣中時,還是揪緊了心。

他現在該有了新的女朋友了吧?大學生的生活是這麼的多采多姿,他又是個條件
很好的男人,不怕沒有對象的。他一定不會記得當初那個留著短髮、活像個大男
孩的小女生了。

當她有幸考上台大後,王竣中也該畢業了吧…,那麼她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

在夜色中,藍嘉玲看到了一個纖瘦的人影等在活動中心門口。

「妳怎麼在這裡?」藍嘉玲驚訝地問。

「今天…今天妳生日啊…」

是連宜芳,那個好久沒有跟藍嘉玲說話的連宜芳,這時候的連宜芳依然美麗一如
去年此時,橘黃色的夜燈掩蓋不住她的羞澀。

「是啊…今天是我的生日。」藍嘉玲微笑著。

「十七歲囉,恭喜妳。」連宜芳也為笑著,臉上已經不再有去年這時候的自傲與
跋扈,而是這個年紀的女孩還保有的天真。「我有禮物要送妳。」

「啊?真的嗎?真是太客氣了。」藍嘉玲很訝異,也很感動,連宜芳就然還記得
自己的生日,並且還準備了禮物。

「禮物在校門口,來吧。」連宜芳伸出手。

當藍嘉玲與連宜芳手牽著手走向校門口時,才發現禮物是什麼。

王竣中?

他依然還是那個好模樣,只是除了保有氣質外,還多了份等待的滄桑。

「連宜芳?妳…」藍嘉玲的心臟開始狂跳,緊張地望著連宜芳。

「嗯…就是這樣了,生日快樂,嘉玲。」連宜芳笑著,眼角還帶著淚光,「我們…
永遠都是好朋友吧…?對吧?」

  藍嘉玲也早就臉頰濕成一片,「當…當然…我一直…都沒有忘記過這件事
情…只是…不知道該不該打擾妳…」

  「笨嘉玲!我恨不得妳來打擾我。」連宜芳抹了抹眼淚,擁抱了高她半個頭
的藍嘉玲,「以後我們還是互相打擾吧?好嗎?」

  「好啊。」

  久違的友誼跟溫度,讓藍嘉玲覺得這才是連宜芳給自己最棒的生日禮物。

連宜芳揮著手跟王竣中說再見後,便跳上了計乘車離去。

「妳留了長髮。」王竣中沒有更接近,只是靠在自己的車門邊,保持距離。他怕
被再次的拒絕。

「嗯。」

「這樣很好看。」

「謝謝。」藍嘉玲低下了頭,卻掩不住自己的笑。

「妳現在穿著制服。」

「嗯…?」藍嘉玲抬起了頭,「對啊,有什麼不對?」

「這樣我就不能抱妳、吻妳了。」

「…………」

  管他什麼制服不制服的,藍嘉玲走上前去,給了王竣中一個深深的擁抱。

  「生日快樂,十七歲的嘉玲。」

  「錯,今天是十六歲的最後一天。」她笑著。


  十六歲…十六歲,再見了。風風雨雨的一年,藍嘉玲不知道自己還會不會有
這麼風雲變色的年歲,她只知道,她在十六歲第一次經歷了友情與愛情的抉擇。

  十六歲的風雲,到此結束了,未來的路還長遠的很呢。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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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有些人是想成為作家而不可得,才勉強去做別的差事。」
「正好相反,應該說,做什麼都不行,才會去當作家才對。」
—太宰治 貓頭鷹的通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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矣吉事尚左凶事尚右偏將軍居左上將軍居右言以喪禮處之殺人之眾以哀悲泣之戰勝以
喪禮處之道常無名樸雖小天下莫能臣侯王若能守之萬物將自賓天地相合以降甘露民莫
之令而自均始制有名名亦既有夫亦將知止知220-132-178-119.HINET-IP.hinet.net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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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mooneyes (麗子>P_mooneyes成立囉) 站內: P_mooneyes
標題: 《短篇集 八月雪》鍾靈序
時間: Mon Apr 25 19:39:55 2005

  如果曾經試著寫過短篇小說的人就會知道,一篇好的短篇小說,遠遠比一部
有豐富主線內容蕪雜字數特多的長篇大論來得難寫。當然,如莫泊桑或者麗子
等,就完全沒有這樣的困擾。真是羨慕(笑)。

  短篇小說難寫的地方在於謀篇,而短篇小說吸引人的地方在於對話。謀篇之
所以困難是因為作家必須在有限篇幅中把複雜的背景和主題交代清楚;對話之所
以需要精彩是因為短篇小說不若長篇小說,可以利用強大的情節和人物個性來佔
據讀者的心,所以對話是最有價值的武器。

  女性,一向是麗子小說中矛盾的主體。一方面女性是純潔的,一方面女性的
純潔卻總是無法為自己帶來幸福。這樣的情節和故事,在麗子手中的悲劇作品,
形成一定強度的震撼。不管是女人還是女孩還是小小的女生,她們的心都是渴望
受保護,受到關愛的。就像認識麗子的人一定也會知道,她的『尖銳』(請恕我
的引用)背後,其實是像洋菜凍一樣,看似極有彈性,但非常容易破碎的溫柔。

  在《八月ソ雪》中,麗子以多變的題材和精鍊的筆法營造出迥異的人生和愛
情,大膽而深刻地描繪了故事中許多有趣的觀點。如果非得從這麼多作品中挑
選,我個人偏愛《貓的遺書》一篇。不過我不建議大家在初買下書時,就興沖沖
地讀它,它適合在大家習慣了麗子的筆法之後,再以它來作為一個淡遠的結尾。
至於其他篇故事,由於這是序而不是導讀(麗子的作品事實上也沒有晦澀到需要
導讀的地步),所以請大家使用自己的視覺和腦神經去體會了。

  《八月ソ雪》是我和麗子第一部合作的書,很巧的,裡面有非常多我喜歡的
經典之作。在編輯作業中,麗子充份展現了她身為作家專業的一面,很能體諒我
們工作人員的辛苦,非常感謝。


akina鍾 靈 於台北大學中文系  06/Mar/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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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有些人是想成為作家而不可得,才勉強去做別的差事。」
「正好相反,應該說,做什麼都不行,才會去當作家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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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mooneyes (麗子>P_mooneyes成立囉) 站內: P_mooneyes
標題: 《短篇集 八月雪》自序
時間: Mon Apr 25 19:20:54 2005

[自序]八月之雪

文字紛飛,猶似雪

  我摸過兩次雪。

  一次在合歡山上,春天到來的前一刻,混著泥土與雜草的融雪可憐兮兮地捧
在手上,冰涼透心扉。

  一次在陽明山,我踏上了七星山的步道,在夏天的朦朧黃昏中,金黃色的霧
氣灑在滿山的草叢上,帶著硫磺氣味的風送來柔柔的、輕盈的雪。

  當然,合歡山上的融雪在我手中化開了,變成了髒污;陽明山的雪其實是芒
草及蘆葦花朵的錯覺。但是它們給我的感動卻永生難忘。我曾經有過那麼一瞬間
的置身雪國感受、觸摸到那溫柔的溫度,就已經足夠。

  我喜歡回味短暫的感動,所以我常寫短篇。這幾年下來我不知道寫過多少個
短篇故事,從幾百個字到一兩萬的篇幅,都是我創作生涯中的點點飛雪。

  如果長篇是我的鬱鬱草原,讓你們在當中打滾忘我,那麼短篇就會是紛飛的
花雪,它們飄忽、沒有方向、帶著不清楚的輪廓,與……引誘。

  也許終究雪會融、花會飄遠,但是當初的感動與心悸,我盼望你們永遠記得。

  謝謝Simon跟好友鍾靈為麗子的第一本短篇集「八月之雪」盡心盡力,這
是我長久以來的願望,更是珍貴的禮物。也謝謝所有看過這些短篇的讀者,給過
麗子無數的鼓勵。也謝謝我的好友Yoko跟Gina,妳們陪我渡過人生的每個低潮
期,讓我可以振作起來寫下去。

  更謝謝李先生、李太太、李小弟,給我無後顧之憂、可以任性過日子的幸福
家庭,我愛你們。



麗子 2003/03/04 于 春季台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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