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書 終極的喜歡

我心裡的悸動,跟房間裡的滿天星一樣,無法輕易枯萎。
栩栩舞動的,終極的喜歡。
我對妳,終極的喜歡。





還沒有四點,我就已經期望五點不要來。因為我必須要回去面對我七年的愛人。

「帕奇諾」的老闆娘學姐頗有意味的看著我,我尷尬的笑笑。然後看著白逸淳學姐剛剛坐著的空位子。

她說她要去廁所冷靜一下,臉也都哭花了,大概又像我第一次見到她那樣,臉又要糊成一團了吧。

「還要咖啡嗎?」老闆娘學姐隔著吧台問我。

我點點頭,「麻煩我要熱的美式咖啡。對了,請給我兩杯。」

我把窗戶稍微打開一點,雨真的停了,空氣涼颼颼的灌進窗戶內,我明顯的感覺到自己的臉真的在發燙。

我終於明白地說了,這下子,該怎麼辦呢?

想到五點以後我要面對的老婆,我六神無主。如果我就這樣的回去,自己都感覺的到臉上的那種僵硬,她必定是一目了然。

好深、好深的,罪惡感。

我徹底的敗給自己的害怕,害怕面對老婆帶著疑問的眼神,但是我卻更害怕白逸淳將為了避嫌在我眼前沒了影子。

我到底比較害怕哪一件事情?

「美式咖啡。」老闆娘學姐端過來親自送上。

「謝謝。」我盡量的讓僵硬的臉擠出一點笑容。

老闆娘望望廁所的方向,看看我,「她進去很久了喔,沒關係吧?」

「應該沒事吧。我也不好進去把她拉出來吧?」

「我只看過她哭兩次喔。」老闆娘學姐突然說出口。

「嗯?」我抬起頭來。

「就她男朋友出事的那一陣子吧,我本來是不知道的,只是發現後來她都自己一個人喝著咖啡發呆,我也覺得奇怪怎麼只有她一個人?以前她男朋友都會跟她一起來的。」

老闆娘學姐嘆口氣,「後來有一天我換了一片CD之後,大概是因為聽到熟悉的歌吧,就哭了很久。」

「第二次就是今天啦。」她笑一笑,拍拍我的肩膀。

我知道她是不會輕易就哭的女人,何況是大庭廣眾之下,只是我真的沒想到,我閃躲、害怕自己感情曝光的態度,讓她這麼難受。

現在呢?我不知道自己的表白是不是可以讓她更快樂,還是又要逼她進入一個更複雜的情況裡。

我自私的想著,如果我表白了,卻不跟她在一起,可行嗎?也許我需要的只是感情被肯定的感覺。

當白逸淳紅著眼睛回到座位上,她沒有看我,我也不敢直視她,我們兩個都還無法排解尷尬。

「抱歉,讓你等這麼久。」她沙啞著聲音先開口了。

「還好。」我想我的樣子一定很可笑,繃著著臉,緊張得好像連舌頭都要不聽使喚。

她看看桌上剛剛送來的咖啡,對我說了聲「謝謝」,小心翼翼的喝了一口。氣氛變的很僵,她好客氣,讓我渾身不自在。

如果表白以後,將來的相處模式都會如此的客套、無法自在,那我真的是後悔極
了。

「謝謝你今天這麼坦白。」

她又跟我說謝謝了。欸?謝謝我的坦白?

白逸淳伸了個大大的懶腰,面帶笑容,表情輕鬆的看著我,尷尬的氣氛突然瓦解了一些些。

「如果你一直都這麼坦白的話,也不會讓人這麼難受啊。」她背起包包,抓起薄外套,依然笑臉盈盈。我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謝謝你的咖啡,我想回去休息了,還有,我今天還是很高興你跟我說了這些話,你快點回去陪你女朋友吧。」

她為什麼會知道我女朋友來了?我依然說不出話,只是一臉訝異。她似乎是看出我的疑問。

「喔,我中午看到她在外面買午餐呀,我應該沒認錯人吧。」

她擺擺手,「咖啡就讓你請吧,誰叫你讓我哭哩,呵呵。掰掰。」

我連掰掰都說不出口,就這樣看著她的背影離開。

她怎麼可以這麼輕鬆?在我千辛萬苦的煎熬過後,跟她表白,她就這樣一句「謝謝你的咖啡」就要當作什麼都沒發生?

她怎麼可以?

我的男性自尊受到很大的傷害,對,我的自尊。剛剛那些什麼罪惡感一下子都被這樣的難堪跟憤怒打消的一乾二淨。

我急急的付了錢,衝出「帕奇諾」,經過花店的門口,以很快的速度買了五十元的滿天星,「終極的喜歡」,我記得這是白逸淳告訴過我的,它的花語。

我想把這束花交到她手上,告訴她,我沒辦法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

我沒辦法!

跑到大門口,我頂著午後又開始持續著的小雨,卻已經看不到白逸淳的影子。

這次,我連她的背影都看不到了。



***


我咬著她的耳朵,舔舐著她溫軟的耳垂,一手撫摸著她的背,那線條溫順、觸感柔細的背,一手揉捏她的豐潤滑膩的胸部。

用膝蓋頂開她的腿,不必用手我也可以熟練的滑進她的熾熱。我的賀爾蒙告訴我,要盡力的滿足她,還有我自己。

啊,我真是愛死她了,這麼敏感又溫暖。

「真想跟妳做愛一輩子…」我喃喃地忘我低語。

怎麼有人在搖我?誰?我努力想睜開眼睛,想看是誰在旁邊搖著我。

「你還好嗎?不舒服嗎?」是老婆的聲音。

我突然的坐起身來,嚇出一身冷汗。

「沒、沒事,好像是做了惡夢。」我的睡意全消,看到老婆一臉擔心疑惑的樣子,坐在我的身邊。

我剛剛作夢了,而且還是春夢!

趁著老婆去幫我倒水的時候,偷摸自己下體一把,該死,還沒軟!剛剛我有說出什麼夢話嗎?我不免擔心起來。

我看著桌上老婆已經插在瓶子裡的滿天星,不禁惆悵。

當我下午拿著滿天星、全身濕淋淋的回到住處時,還沒五點,對著滿臉疑惑的老婆扯個謊說是我身體不舒服先回來了,也沒說明花哪來的。只是看到老婆一臉驚喜以為是我買來送她的,我也就順水推舟了。

「花語是『終極的喜歡』喔。」我這樣告訴她。

天知道我是個大混蛋,真不知道我是對的起誰了。

許久沒見老婆,卻沒有恩愛一夜,老婆當是我身體很不舒服,還怕我感冒生病了,招呼著我休洗澡吃飯、上床睡覺。她越是這樣溫柔懂事,我越是不知所措。

就在幾個小時前,我已經完全的背叛她了。

雖然我還沒有真正離開她的身邊,但是我的心已經被挖走一大塊,掛在那個突然消失不見影子的鬼學姐身上。

「舒服點了嗎?」老婆拍拍我的背,盯著我喝完開水。

「嗯,我沒事的。」感覺到自己的小老弟已經「消腫」了。

她若有所思的看著我:「做了什麼樣的惡夢?」

我沒料到她會問我,一時之間我答不出來,只跟她說不記得了。反正會忘記夢的內容是正常的事情。只是我很清楚,我剛剛夢到什麼,卻絕對不能告訴她。

「雲鶴,我覺得你最近怪怪的,在想你會不會是上來台北唸書壓力變大了?你話變的不多,連睡覺都不安穩的樣子,你的狀況還可以嗎?」

老婆依然維持一貫冷靜、慢慢的態度說話。

「我很好啊,功課多點倒是。」我心虛到只是一直喝著水。

「你真的沒事嗎?」她把臉靠近我,直直的盯著我的臉。

「嗯…」

隔天早上,她吻醒了我,咬起我的耳朵,跟她在一起這麼久,我知道她想要什麼。

我簡直是要痛哭失聲。

當我在老婆的體內顫抖不已的時候,看著她因為愛著我而閉著眼睛感受我的存
在,我知道,我一輩子都會對她感到深刻的內疚。

我在跟她做愛,卻一直的想著剛剛昨天夢裡在我身體下的那個女人。

無法回頭了。我好恨我自己。


***


昏昏沈沈的上完民法課,我連走路都有點搖搖晃晃,閃到樓梯間抽煙,忍不住就坐在髒兮兮的地板上了。

「你是沒睡飽喔?」盧仔走過來站在我旁邊,我連抬起頭來看他的力氣都沒有,只是無力的點點頭。

他在我旁邊蹲下來。「她回去了?」

「嗯,今天一大早的火車。」我知道他在問誰。

「她什麼都沒問嗎?」

沒有,除了那天晚上的惡夢,她什麼都沒有問。隔天她哪裡都沒去,我去上完幾堂課回房間陪她,不然就只在附近的街道晃晃,找東西吃填肚子。

那天做完了愛,我的體力跟心理完全的透支,沒有感冒,但是我感覺到前所未有的疲倦。

就因為她什麼都沒問,我更感覺到暴風雨前的寧靜。

「你現在感覺如何?」盧仔認真的問我,「她現在回去了,這幾天你有想通什麼嗎?」

「疲倦。」我簡單的回答,我真的是疲倦到連話都懶得說了。

「疲倦啊?呵呵。」盧仔輕輕的笑了起來,抽完了一根煙。

我也無力的笑著,然後簡單扼要的提起那天下午的事情。

「我跟逸淳學姐表白了。」

盧仔訝異地看著我,畢竟他跟莊涵如都沒有想到,那天中午我還說要點到為止,結果馬上把自己說的話推翻。

我苦笑著,「不過我想我還是被甩了。」

是啊,我是真的被甩了吧,消失的無影無蹤的學姐,勾出我背叛的事實後,給我更殘忍的對待方式。

她謝謝我的咖啡,感激我的坦白,就消失了。

而我心裡的悸動,卻跟房間裡的滿天星一樣,無法輕易枯萎,仍然栩栩舞動。終極的喜歡,終極的喜歡。

我對這女人,真的是終極的喜歡著。

為了這終極的喜歡,我注定要失去些什麼。

「明天星期六,去你那邊喝酒吧。」盧仔站起身來,拉我一把。

我真的很需要喝醉,非常的需要。這個星期真的算是毀了,過了這個禮拜,下個禮拜起我要振作,當個自己當初所期許的那個藍雲鶴。

然而當晚上我看見莊涵如拖著白逸淳進我房間,我跟盧仔的嘴巴張的奇大無比。

莊涵如在來到我房間的路上,遇到了白逸淳,二話不說就這樣把她拖來了,我真的不知道,我這個學伴是要幫我還是害我。

盧仔跟我咬耳朵道歉,說他來不及跟莊涵如提這件事情。

「想說等小如來了再細說從頭啊,我哪知道會這麼巧?」

而我心裡是想著,如果白逸淳不想見到我,自然會找各種理由推託,她是這麼聰明的女人,不可能連個像樣的理由都編不出來,所以我是不是也可以當作她其實也想見我呢?

既然她都來了,我總要當個好主人,當個好學弟好好招待她。

她跟莊涵如坐在我的床上聊天,我想到我在這床上做的夢,就渾身的不自在,趕緊灌下一大杯酒,當作自己是因為酒喝多了而臉紅脖子粗。

「喝這麼快幹嘛啦,媽的,等一下酒都被你喝光罰你去買喔。」盧仔對著我鬼叫,一把搶下我的杯子。

「那我現在去買吧。」我站起身來,開了門就要出去。

「順便幫我買罐飲料吧。」白逸淳掏出了鈔票。

我回頭看她一眼,她怎麼可以表現得這麼自然?

結果我在外面晃了快一個小時,自己先喝了三罐啤酒。天啊,我心情有夠爛,更容易喝醉,藉著酒意,我用力的踢倒一個垃圾桶。

抓著買給白逸淳的罐裝飲料敲打自己的頭,我蹲在我住處樓下的樓梯間,因為第一次感到如此深沈的悲傷與不知所措,我哭了起來。

我沒辦法不哭,再不找個喝酒以外的方式發洩,我怕我就要瘋掉了。

我從來都不知道,愛上一個不該愛的人會是這麼恐怖又無助的事情,我身邊沒有人可以教我該怎麼作,我只能在感覺跟道德之間的繩索上遊走,一頭是交往七年的女友,一頭是我頭一遭想不顧一切地愛她的女人。

不管往哪一頭,我似乎隨時都會摔下來,粉身碎骨,然後哪一頭我都到不了。

當我紅著眼睛回來時,我的房間正在鬧成一團,原來是盧仔正在說著系晚會那天晚上演短劇的事情。

那天盧仔的角色是一個跛腳的老頭,為了這個角色他大概練了一個下午,該怎麼走才像一個七八十歲的跛腳老阿伯。剛剛他又在演練了。

爆笑的很,連我一進門都忍俊不住,真是謝謝盧仔的犧牲,讓我酒意全消。

對於我的紅眼睛,沒有人問我為什麼,倒是我出去那麼久,被盧仔跟莊涵如罵我「你是去孵蛋了喔?」。

帶著剛剛買回來的酒,我看今晚真的是要不醉不歸了,不過要「歸」的是其他三
個人,我倒是可以馬上倒頭就睡在我的房間。

白逸淳真的是表現自然到家,我懷疑她將來應該可以去當女演員了,只是我感覺的出來,其他兩個人也感覺的出來,我們兩個人刻意避免正面交談。

在我剛剛出去的時候,趁著白逸淳上廁所的時間,莊涵如從盧仔的說明裡知道了一切,所以她也很識相的不再說些奇怪的話,而跟盧仔緩和著氣氛,免得大家都尷尬。

基本上,這算是一個很愉快的夜晚,從表面上看來,我們是如此和諧的學姊學弟關係啊。

喝到半夜一點多的時候,我鼓起勇氣倒酒給白逸淳,還開玩笑的問她怎麼喝這麼
少?她還認真的回應我說,「因為你都不主動給女士倒酒啊。」

衝著她這句話,我連罰我自己三杯,白逸淳倒是很奸詐的只喝了三小口。我想起系晚會那天她喝醉的樣子,也不想逼酒。

我跟她之間總算是氣氛圓融點了。但是只是表面上嗎?


不著邊際的話題、無聊的笑話跟動作,甚至連眼神,都讓我無法判斷眼前這個女人,這個好像是喜歡我、卻在我表白後甩了我的女人,她的鳳眼跟薄嘴唇只是用來傷害我自尊的鴆酒_一旦接觸下肚,我就什麼都完了的美味毒物。

可怕的是她自己似乎不知道,更噁心的是,我知道,卻還是接近了,然後心甘情願地把自尊放在她的高跟鞋底下。

就像我給自己的爛理由:「撒旦總是會蠱惑人心」。

果然,稍晚在白逸淳住處再也控制不住的我,證明自己的確是個長蠱噁心的傢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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