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盯著面前的履歷表,他盯著她。
『剛退伍? 』
「嗯。」
男人簡短地回答,她抓起男人面前的履歷表,瞄了瞄。高工畢業的學歷可以幹什麼?也只能做無聊的業務工作吧?
按照往常,她只對男人說,晚上等通知電話,會有人告訴他是否錄取了。
目送男人微跛的身影離開,她躊躇了一下。然後在原本想狠狠打個【X】的履歷表上方,改成了一個【○】。
其實,她要錄取誰,一向都不看經歷的,外表好用就好。
什麼叫做「好用」?
好看的、看起來伶牙俐齒的、誠懇的、跟易於博取同情的。
男人是非常好看,卻沈默。
但是他應該易於博取同情。
* * * * * * *
發出一份份的【教材】,她開始教導這些初生之犢何謂欺騙。
肢體語言、眼神,不會說話沒關係,請裝出你很有誠意的樣子。她站在台上揮著手,加強自己欺騙台下小朋友的說服力。
她每天都學會、實行、並教導他人如何欺騙。
這是藝術啊。業務員必備的藝術。
男人拖著微跛的身子進了會議室不知道已經多久了,直直的看著她正在白板撒出樹狀圖。
這是我們的體制。女人帶著自信大聲說著。
當男人不走動,而是靜靜坐著或是站著時,是相當英俊的一個人。周圍散發出安全跟穩當的氣息。他站在會議室後方的門邊,宛如一座不存在這個空間的雕像,瞪視著台上的女人。
她在台上看見男人之後,差點岔了氣。
男人的大眼睛裡浮出一種東西,是她不能接受的。
叫做【誠實】。
* * * * * * *
『這家公司不過是老鼠會。妳是教老鼠拐騙的人。』
男人在中午無人的辦公室,淡淡地對她這麼說。
她沒有說話,只是僵硬地站起身來,窩到一間小辦公室,對著落地窗外的車水馬龍,撫平自己被戳破的自尊。然後回想自己方才是否帶著笑容逃開男人的視線範圍。
她摸摸自己身上還要用自己辛苦的積蓄跟公司買來的豪華制服,碰碰自己臉上看似美麗其實是夜市廉價販售的妝粉,吸著自己身上便宜卻魅惑香水味。這是她欺騙的基礎本錢。
只是基礎本錢。
有自信的眼神、親切的微笑、誠懇的態度、發嗲的語調,是她的技術本錢。
其實套裝底下也是廉價的內衣、臉頰因為化妝品的摧殘已經開始鬆弛、香水是沒有品牌的地攤貨色。
她的眼神裡偶爾會閃過一絲恐懼、而微笑是膚淺的、態度是宛如屈服、待人接物的聲音學得像是酒店小姐。
一天到晚跟在她身邊的男人早就看見這一切,但他一向都閉嘴不說話,卻也不打算阻撓女人繼續欺騙全世界跟她自己。
* * * * * * *
女人離開了。
她座位的辦公桌上只剩下兩套制服、一堆密密麻麻的文案資料、客戶名單、訓練教材。所謂的客戶她也一一以電話告知:
我不想再騙人了。
女人像是空氣般突然自大氣層中飄散、消失了。
男人找了她很久。這個在他眼中一向其實都太忠實的女人。男人從都市找到海濱,他穿梭那些她談天時所提到的每個嚮往的城鎮。
身上已經沒有多少錢的女人,也許只能在這個小島上躲避著男人,藏匿在一個單純的小地方。
女人真的再也沒有出現過。
自從離開的前一晚,她第一次看見男人以急快的速度奔向她,彷彿四肢健全般的,用擁抱掠奪她的欺騙,把那困擾她許久的心虛丟到了淡水河,用身體的侵入提醒她,何謂對自己誠實。
男人卻同時也把自己長久隱瞞的真相告訴了女人,讓她崩毀。
沒有了欺騙能力的女人,摑了男人一巴掌,丟下一聲「騙子」,就再也沒有出現過。
* * * * * * *
電視上播報著地震的災情,男人拖著依然微跛的身軀,一身疲憊地丟下公事包,吃著相伴六年的未婚妻剛煮好的麵,是的,他感覺幸福,卻有著那麼一點遺憾迴盪在角落。
半年多來,為了找到女人,他選擇了可以到處出差的工作。他依然是個業務,但是,他並沒有從任何人身上學會「欺騙」這個藝術。
在充滿了麵條香跟新聞播報聲的客廳裡,他終於找到女人了。中部的一個古老小鎮上,地震的死亡名單中有著女人的名字。
她真的出現了,並且哪裡也不去了,永遠忠實地待在某處。
男人無聲的吃著燙口的麵,看著電視,眼淚緩緩地滴進了碗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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