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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mooneyes (麗子>P_mooneyes成立囉) 站內: P_mooneyes
標題: 《短篇集 八月雪》自序
時間: Mon Apr 25 19:20:54 2005

[自序]八月之雪

文字紛飛,猶似雪

  我摸過兩次雪。

  一次在合歡山上,春天到來的前一刻,混著泥土與雜草的融雪可憐兮兮地捧
在手上,冰涼透心扉。

  一次在陽明山,我踏上了七星山的步道,在夏天的朦朧黃昏中,金黃色的霧
氣灑在滿山的草叢上,帶著硫磺氣味的風送來柔柔的、輕盈的雪。

  當然,合歡山上的融雪在我手中化開了,變成了髒污;陽明山的雪其實是芒
草及蘆葦花朵的錯覺。但是它們給我的感動卻永生難忘。我曾經有過那麼一瞬間
的置身雪國感受、觸摸到那溫柔的溫度,就已經足夠。

  我喜歡回味短暫的感動,所以我常寫短篇。這幾年下來我不知道寫過多少個
短篇故事,從幾百個字到一兩萬的篇幅,都是我創作生涯中的點點飛雪。

  如果長篇是我的鬱鬱草原,讓你們在當中打滾忘我,那麼短篇就會是紛飛的
花雪,它們飄忽、沒有方向、帶著不清楚的輪廓,與……引誘。

  也許終究雪會融、花會飄遠,但是當初的感動與心悸,我盼望你們永遠記得。

  謝謝Simon跟好友鍾靈為麗子的第一本短篇集「八月之雪」盡心盡力,這
是我長久以來的願望,更是珍貴的禮物。也謝謝所有看過這些短篇的讀者,給過
麗子無數的鼓勵。也謝謝我的好友Yoko跟Gina,妳們陪我渡過人生的每個低潮
期,讓我可以振作起來寫下去。

  更謝謝李先生、李太太、李小弟,給我無後顧之憂、可以任性過日子的幸福
家庭,我愛你們。



麗子 2003/03/04 于 春季台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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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有些人是想成為作家而不可得,才勉強去做別的差事。」
「正好相反,應該說,做什麼都不行,才會去當作家才對。」
—太宰治 貓頭鷹的通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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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惡之故有道者不處君子居則貴左用兵則貴右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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矣吉事尚左凶事尚右偏將軍居左上將軍居右言以喪禮處之殺人之眾以哀悲泣之戰勝以
喪禮處之道常無名樸雖小天下莫能臣侯王若能守之萬物將自賓天地相合以降甘露民莫
之令而自均始制有名名亦既有夫亦將知止知220-132-178-119.HINET-IP.hinet.net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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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mooneyes (麗子>P_mooneyes成立囉) 站內: P_mooneyes
標題: 《短篇集 八月雪》鍾靈序
時間: Mon Apr 25 19:39:55 2005

  如果曾經試著寫過短篇小說的人就會知道,一篇好的短篇小說,遠遠比一部
有豐富主線內容蕪雜字數特多的長篇大論來得難寫。當然,如莫泊桑或者麗子
等,就完全沒有這樣的困擾。真是羨慕(笑)。

  短篇小說難寫的地方在於謀篇,而短篇小說吸引人的地方在於對話。謀篇之
所以困難是因為作家必須在有限篇幅中把複雜的背景和主題交代清楚;對話之所
以需要精彩是因為短篇小說不若長篇小說,可以利用強大的情節和人物個性來佔
據讀者的心,所以對話是最有價值的武器。

  女性,一向是麗子小說中矛盾的主體。一方面女性是純潔的,一方面女性的
純潔卻總是無法為自己帶來幸福。這樣的情節和故事,在麗子手中的悲劇作品,
形成一定強度的震撼。不管是女人還是女孩還是小小的女生,她們的心都是渴望
受保護,受到關愛的。就像認識麗子的人一定也會知道,她的『尖銳』(請恕我
的引用)背後,其實是像洋菜凍一樣,看似極有彈性,但非常容易破碎的溫柔。

  在《八月ソ雪》中,麗子以多變的題材和精鍊的筆法營造出迥異的人生和愛
情,大膽而深刻地描繪了故事中許多有趣的觀點。如果非得從這麼多作品中挑
選,我個人偏愛《貓的遺書》一篇。不過我不建議大家在初買下書時,就興沖沖
地讀它,它適合在大家習慣了麗子的筆法之後,再以它來作為一個淡遠的結尾。
至於其他篇故事,由於這是序而不是導讀(麗子的作品事實上也沒有晦澀到需要
導讀的地步),所以請大家使用自己的視覺和腦神經去體會了。

  《八月ソ雪》是我和麗子第一部合作的書,很巧的,裡面有非常多我喜歡的
經典之作。在編輯作業中,麗子充份展現了她身為作家專業的一面,很能體諒我
們工作人員的辛苦,非常感謝。


akina鍾 靈 於台北大學中文系  06/Mar/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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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好相反,應該說,做什麼都不行,才會去當作家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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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mooneyes (麗子《沒有人生不紛亂》) 站內: P_mooneyes
標題: 《短篇集 口渴》惡女的代價
時間: Fri May 6 15:20:15 2005

惡女的代價

  在美香的眼裡,新蕙是一個工作能力強、感覺敏銳、講話清晰、又極富魅力
的青年女強人。

  她們曾經是很好的朋友,無話不談。

  說是「曾經」,其實現在也還是好朋友。只是那個「曾經」意味著友誼中斷
的紀錄的確是發生過的。

  那場中斷發生在美香大學四年級的夏天,男朋友氣急敗壞的對著誠惶誠恐地
想要維持這場初戀的美香下達了命令:

  『妳要這個朋友還是要我?自己選!』正介青筋暴突、咬著牙的臉部肌肉已
經快要失去控制。

  『有她就沒有我,有我就不可以有她』


  害怕寂寞的美香到最後還是選擇了世界裡依然只有正介的存在。即使她其實
是懷疑的、痛苦的——對於新蕙所暗示的、關於正介出軌的跡象。


  事隔多年後,每當美香想起這件事情都會認為自己真的是笨到無可救藥,哪
一個男人會對女友承認自己的確不忠?而美香竟然單純的以為正介會老實回答
她。

  正介惱羞成怒的認為,新蕙根本就是蓄意挑撥,原因只有一個:「她見不得
妳跟我感情好!妳知不知道她曾經試圖勾引我上她的床?!」


  最後在正介的破口大罵、美香的溫軟眼淚、還有新蕙的黯然沈默中,這齣鬧
劇吵吵鬧鬧的結束了。


  直到一年後美香終於還是在正介不斷出軌的真相中離去。

  『你老實告訴我,新蕙之前指控你的事情到底是不是真的?』

  被美香抓到出軌的正介,只是無語的點點頭。

  『你好可惡啊,正介,你不惜犧牲我的友情去成全你的謊言!』

  正介對於自己的罪行已經不做任何的辯解,當愛情走到盡頭,多說也是無用
的。

  『你還這樣中傷我的好朋友……說新蕙試圖勾引你上床……正介,你怎麼會
壞到這種地步?為了達到你圓謊的目的去把別人說的這麼下賤?!』

  正介對於美香的這句話只丟下一個結語:

  『她是怎樣的人,也許等妳看清是很久以後的事情了……我不想再對她這個
女人下評論。』


  美香認為正介到最後還是要安裝一個罪名在新蕙身上,作為當初她當報馬仔
的報復。


  丟棄了一個男人後,女人需要的是友情,但是那份友情呢?在哪裡?

  這當中以及之後將近三年的時間裡,美香一直都沒有得到新蕙的半點消息。

  她想道歉,對這位當初真的是為自己好的好朋友真心的道歉,然而那個電話
號碼美香卻一直都撥不出去,她很害怕,當年那樣令人難堪的景況有誰
會不介意的呢?

  而她更是選了離棄朋友來保住將來還是會一直實行背叛的男人。這樣的自
己,有什麼臉去找新蕙?

  美香終於還是打了電話、終於還是見了面。美香扯下最後的臉皮決意不要再
讓自己後悔。

  再次見到新蕙時,她依然亮麗、依然精神奕奕、仍舊是那一身的黑色長風衣、
臉上的妝還是豔麗的很。卻有一點點不一樣了。


  哪裡變了?美香說不上來,但是這麼些年了,能夠讓一個剛出生的孩子都快
要可以上小學了,而他們各自奔波了這麼久,歷練過一些感情或是工作,怎麼能
不變?

  談過幾次沒有結果的戀愛,美香也認為自己應該是變了許多,她已經不是以
前那個在正介身邊凡事唯唯諾諾、以夫為尊的小女人了。


  「妳真他媽的冷淡到家,妳怎麼可以這樣無視於別人對妳付出的感情?」

  剛分手的一個男人在離去前這樣對她說,美香只是笑一笑,她認為這些男人
當初就是被她的冷漠吸引,卻妄想將來他們自己會是可以被她溫柔對待的那個
人。直到事實這樣運行著,發現不可改變時,卻變成求去的理由。

  美香在那些男人的眼中,是一個好像只需要肉體溫存、卻吝於付出熱情的「惡
女」。


  為什麼她會如此的冷漠?

  去問問正介吧。我的所有熱情都在他一個人身上燃燒殆盡。


  她需要新的熱情,但是不希望建立在男歡女愛上了,她需要女人,一個可以
讓她填補感情空缺的女人。

  而這個角色只有新蕙可以勝任。


  美香跟新蕙重逢後,舊有的友誼重新加溫,發出了濃烈的氣味。

  這感覺比談戀愛還要令人興奮,美香感覺到前所未有的需要以及被需要,一
星期有五天是下了班之後就黏在一起逛街、吃東西、聊天。什麼事情都想要一起
嘗試、任何事物都打算要共同體驗。

  美香拼命的想要把那幾年的空白補回來。新蕙也是這樣想的吧?


  對於新蕙的一切,美香急於認同,自從幾年前美香做了一次錯誤的抉擇後,
她便認定新蕙不管做什麼、想什麼都一定是對的、有理由的。

  包括對男人的態度。


  新蕙的男朋友是個窮小子,但是上進、謙虛、老實。美香見過他幾次,直覺
認為他們應該會走得很長久,因為這個男人有著包容的特質,重點是,他沒有新
蕙,他會活不下去。

  如果新蕙沒有他呢?這一點美香不知道、也無從得知。


  事實上新蕙對於這一段已經持續三年多的感情不太提起,「我家男人」說的
是很順口,但是次數卻不多。倘若提到時,也只是在述說那個男人有多麼的依賴
她、或是又做了什麼讓她生氣的事情、或是他怎麼怎是賺不了多少錢、或是……
為什麼老是要逼她結婚?

  坐二望三的女人哪一個不渴望婚姻?包括美香自己都希望那個真命天子快
點出現,但是晃了又晃、看了又看,正介的陰影總是跟在美香的背後提醒著男人
天生的劣根性:背叛。

  如果認識了某個男人,新蕙總是會提醒美香先帶給她看看,看過後新蕙總是
會提些意見。有好有壞的提議,美香一概會考慮,甚至接受。因為她相信新蕙都
是為了她好。

  事實上,那些男人到最後也是會暴露出一些可怕的缺點,是正介身上有的,
這對美香來說簡直就等於判了死刑。然後她便會又再次的耍惡劣,將這些男人丟
的遠遠的。

  果然是讓新蕙說中了。美香慶幸自己有這樣一個洞燭機先的好朋友。


  只是,美香卻要對那些男人最後竟然跟新蕙變成「好朋友」這件事情努力視
而不見。


  日子,在逛街、消費、八卦中度過,男人變成只是偶一的調劑品,外在條件
達到水準、床上功夫好的男人,才是「好用」的貨色。而「好用」的男人美香遇
過幾個,但是她卻沒有辦法替自己建立一個「床伴」的機制。

  往往的,上了床、也交了心。但是跟以往一樣,美香並不打算交出「愛情」,
也就因此依然欠缺熱情。

  結果就是,這些「好用的男人」到最後還是會認為自己遇到了一個「惡女」,
也許她很有腦袋、很吸引人、但是……太冷了。


  也許隱隱的,美香還是對愛情抱有那麼一點點的希望,這當中不過都是試
驗。只是,試驗何時會停止?美香找不到答案。

  跟新蕙一比,對於那些「好用的男人」的手段她就高明多了,也許因為已經
有個絕對不跑掉的飯票,新蕙對這些男人的態度簡直可以說是以「玩弄」來形容。


  在網路上,新蕙是一個語不驚人死不休的女王,她很少拒絕對話的邀約,至
於見面,新蕙總是有辦法做到讓對方已經到了心癢難耐的地步,才慢條斯理的
說:「等我有空自然就會答應見面。」

  而電話接觸上,以新蕙甜美到足以到0204兼差的程度來說,更是讓男人心
猿意馬。但是相對的,新蕙有興趣的男人也必定要有著一口標準的國語,最好還
可以插上幾句有點程度的英文,甚至有時候,英文不賴的新蕙也會用英文與對方
交談。

  美香的英文不是很好,但是有時候在新蕙旁邊也大概聽的出來,那是在調情。

  這沒有什麼不對,那不過是一種虛擬的情愛。美香一直在說服自己。


  美香很清楚新蕙絕對是個標準的「惡女」。

  她喜歡錢、愛花錢,但是那也因為她還蠻會賺錢的,她有本事跟資格這麼做。

  她喜歡好用的男人,愛玩好用的男人,但是那也是因為她身邊已經有一個沒
有她就會死的好男人守著,只要不東窗事發,怎麼玩都不成問題。

  她喜歡玩心機,她也不認為耍心機有什麼不對,但是那也是因為新蕙夠聰
明、手腕高明到被耍的人也感覺不出來。而美香有點不能認同這一點,但是也覺
得無所謂,新蕙高興就好,只要……不用在她身上。


  去PUB玩樂的時候,新蕙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看人、還有玩玩心理戰。

  來來往往的人很多,美香看在眼裡,腦子裡會有些評斷,但是卻很少說出口
來與友人八卦、評價。

  但是新蕙不是,她的眼光是惡毒的,對於醜陋的長相、打扮,她總是不留情
的、並且一臉嘲笑的表情與美香低語。而對於好看的人兒,新蕙也總是可以挑出
毛病來一一私下嘲笑。

  美香感到很困惑,如果新蕙以前就是這樣的話,那麼大概幾年前的她還不懂
得看出這些吧?而如今……本性依然老實的美香看在眼裡,卻滋味複雜。

  甚至她認為,如果今天自己不是新蕙的好朋友,只怕自己這樣貌不驚人的模
樣,將會被她背地裡如何的批評到一無是處呢……?


  但是對於好朋友的一切,她總是會合理化,並且認為這些對新蕙來說都是理
所當然的。她有資格這樣做。

  即使有天新蕙當著美香的面與一個陌生的男人熱情擁吻,她任由那個男人的
手在她身上游走,慾望充斥在兩人之間,美香想離開卻動彈不得,她還是認為那
是新蕙的遊戲權利。


  至於新蕙的男人,在新蕙出外玩樂時,彷彿是不存在的。


  當好看的男人出現時,美香也會偷偷的注意,但是也僅止於「注意」,其他
的想法卻不敢再有。美香認為自己對其他男人做的算是夠過份了,沒有必要也對
陌生男人做相同過份的挑逗。

  新蕙則是會死命的盯著對方看,那眼神可以做到像是要把對方生吞活剝一
樣,直到對方因為發現了而感到不好意思。新蕙要的就是這一刻的快感。

  一開始美香也覺得很有趣,這就是所謂的「心理戰」吧。

  這樣的心理戰會發生在每一個角落,不管是捷運站、逛街的櫥窗前、或是餐
廳的鏡子反射裡……心理戰,無所不在,只要新蕙願意。

  甚至,新蕙自己也會跟美香提起如何對同事或是朋友的男朋友,以眼神進行
心理戰。


  而那時候的新蕙,美香卻感到特別陌生,也感到害怕。

  那樣的新蕙,以美香身為女人的眼光來看,並不特別討好,也許眼神特別勾
人,笑容有點嫵媚,但是應該不足以使男人心猿意馬的過份。


  直到有一天新蕙大笑著提起,她前兩天在一個飯局上挑逗同事的男朋友成功
了,

  「那個男的後來找到機會偷偷問我,是不是願意找一天跟他來約個會?哈
哈,他女朋友就在前面的餐廳裡吃飯耶!」

  美香跟著大笑,但是心裡卻暗暗的替新蕙的同事感到悲哀。

  這就是男人……自己的女友就在旁邊,卻這樣明目張膽的被挑逗了。


  在大笑的同時,美香也決定了將來如果身邊有了新的男伴,也不會再帶給新
蕙看了。並且她開始隱隱的懷疑,當年正介說的那句新蕙試圖勾引他上床的事情
之真實性有多高了。



  美香終於有個談戀愛的機會了,她認識了個與自己個性契合完美、並且在她
眼裡精神高尚的男人。重點是這個男人讓美香燃燒起了關於愛情的久違熱情。

  「談戀愛啦?帶給我看看,快點。」

  聽著美香述說這個男人有多好,新蕙興起了不少的興趣,也許因為這個男人
有著新蕙的男友所做不到的貼心與浪漫,這總是令她心生嚮往。

  「呃…再說吧,他蠻忙的。」美香推託著。

  美香自己心裡明白的很,即使是好朋友,美香也很怕之前新蕙勾引同事男友
的事情會發生在自己的身上,那太不堪了。


  直到有天晚上的飯局,男人打電話來希望晚上可以與美香約會,一同去看場
電影。

  「我今天晚上跟好朋友要一起逛街哪,改天好嗎?」美香感到抱歉。

  「這樣嗎……但是我只有今天晚上有空啊…」男人很失望,「今天晚上如果
不能,下次有空怕是一個星期以後的事情囉。」

  男人有兩個多禮拜沒見到美香了,語氣中難掩想念及失望。

  「但是…真的……」美香為難的抓著行動電話,看看新蕙。

  「叫他一起出來喝杯咖啡嘛!喝完咖啡我就放你們去看電影囉。」新蕙突然
大聲的說著,想必男人電話一頭也聽到了。

  「剛剛說話的那是妳的朋友嗎?」男人在電話裡問美香。

  「是啊……我朋友在旁邊。」美香開始感到不安。

  「來來來,讓我跟他講吧。」突然新蕙一把將美香的電話搶去,開始跟男人
對話。

  美香對新蕙這樣的行為感到錯愕,也開始感到有點生氣,怎麼……會這樣
呢?

  新蕙接了電話與男人對話,那聲調變了個樣子,那樣子好熟悉,像是…像是
美香之前所看到的,新蕙在與男人玩心理戰的模樣。


  美香突然的覺得反胃,她由衷的希望是自己想太多。


  過了一分多鐘後,新蕙竟然直接掛上了男人的電話,她告訴美香,男人過一
會兒會到他們所在的餐廳接美香去看電影。

  「謝謝。」

  美香其實不想道謝的,因為她知道,這是一場可能發生的災難。


  被新蕙拗了喝杯咖啡,男人終於是可以帶美香離開餐廳了。逛在西門町的電
影街,男人牽著美香的手,兩人各懷心事,但是那心事都是因為同一個人。

  「妳知道嗎?妳的朋友……」男人覺得有點難以啟齒。

  「怎麼?」美香感覺到非常的不安,因為她的手被男人握得很痛。

  「妳感覺不出來她在勾引我嗎?」男人看著美香,說出了美香終於是擔心的
事實。

  「我…感覺不到啊…,你想太多了。」

  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說謊,也許是不想讓男人覺得自己小心眼、想太多;
又也許,美香其實很怕去發現自己的好朋友其實有著這樣可怕的劣根性,甚至,
這樣的劣根性也要施展在自己的身上了。


  這段戀情維持不到兩個月就結束了,男人用時間不足以消耗在戀愛上的理
由,與美香協議分手。

  美香知道男人的工作是真的非常忙碌的,她樂於當個體貼的好女人,因為她
愛他。


  卻沒有想到過不了多久,在新蕙的獨居套房大樓前,美香看見新蕙下了男人
的車,與男人熱情相擁上樓的畫面。


  自此之後美香便與新蕙斷了聯絡。換了電話、搬了家。只是偶爾還會收到新
蕙寄來的好笑轉寄E-Mail,美香會看,但是一概不回覆。在美香的心裡,撇開男
人的事情不說,新蕙之所以會跟自己是好朋友,總是有著難以解釋的默契跟原因。

  這份默契在美香離開、消失的原因上,依然存在。新蕙一直都知道,只是,
她們都明白提起疑問也不會有幫助。因為答案她們都心照不宣。


  時間彷彿回到了幾年前,正介要美香切斷與新蕙的關係的那時候起,失去聯
絡的歸零狀態。

  只是當時是被迫,現在,美香一樣不得不這麼做。



  過了一年多,美香在電視上看見了一件自殺新聞,她坐在電視前沈默了好陣
子。那個人,是新蕙的男友。

  記者不帶感情地報導著,男子因為感情問題留下一封寫著「我恨妳」的遺書
後,在女人的小套房燒木炭自殺。

  他從來就沒有擁有過她啊,所以當他發現這件事實的時候,只能實現自己的
承諾:「失去了妳,我會去死。」


  新蕙會因為他的死而有所改變嗎?美香懷疑著。



  「我認識這個自殺的男人。」

  「哦?真的?」男人放下手邊的工作訝異的抬起頭來。

  「是啊,新蕙的男朋友啊。」


  男人在最後來還是回頭找了美香,祈求美香的原諒,惡女畢竟只能是惡女,
不能成為他的真愛。

  男人…都是一樣的……美香常常的在心裡想到男人有過的迷惑,哼了一聲。


  男人依舊工作忙碌,但是不會找藉口排除應該陪伴美香的時間,美香依然還
是體貼的好女人,不會無理取鬧的去佔用男人該工作的時間。


  反正,她現在多的是地下情人可以陪她打發時間。



  關上電視,美香躺上床,瞇著眼睛看著還在整理資料的男人。

  「問你…你會因為失去我,就去死嗎?」

  「嗯…?怎麼突然這樣問?」男人偏著頭想了一下,想起了剛剛那件自殺新
聞。「不會的,感情好來好去就足夠了,妳也不希望我是這樣的人吧?」


  美香滿足的微笑著,閉上眼睛。

  「很好,最好是這樣。」



  當惡女,總是要付出些代價。只是代價有時候是預付。

  美香正在享受預付後的成果。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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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mooneyes (麗子《沒有人生不紛亂》) 站內: P_mooneyes
標題: 《短篇集 口渴》盲
時間: Fri May 6 15:19:38 2005



那一個人,叫盲。

對,叫盲。不是那個茫茫然的「茫」唷,是瞎了眼的那個「盲」。

他不是瞎子,真的不是。他連近視都沒有喲。第一次接觸時,他就自我介紹,『你
好!我就是盲。盲人的盲。』很奇怪吧。沒名也沒姓,我也懶的問,盲就盲吧,
反正名字只是一個代號。

哪裡認識的?唉呀,你知道網路這回事吧?在聊天室裡面一堆奇怪的暱稱都有,
這個人就是叫做「盲」。

見到他的時候倒是真的連他的五官都看不清楚,舞廳裡人又太多太吵,燈光昏
暗,哈,好像是看著他的我盲了呀。

至今要我去想起他的長相還真是困難,畢竟他給人的印象並不是那麼的深刻。就
像是走在路上擦身而過的人一樣,長的再好看你也不會記得多久吧,更何況是本
來就長的不是很好看的盲。

對的,他真的不是很好看,我想我這輩子再見他幾次都不會記得他的長相吧。他
也沒醜到會像看到科學怪人那樣的難以忘懷,但是就像我剛剛說的,他就是那種
很單純的把眼睛鼻子嘴巴啊什麼的,好好的長在該長的位置上,沒什麼更特別的
了。

可是那天我還是讓他請了我兩杯Vodka Seven,還是跟他談了幾句話,噢,對於
我們的談話我還是沒什麼印象,只隱約記得他有份不算太差的工作,跟一個還算
是中等美女的老婆。

對啊,有老婆還是跟他發生那種事真是罪過,而且他也不是養的起情婦的那種男
人,也許就因為這兩件事不合常理,所以我才會在事後稍微記得他吧。

可是真奇怪啊,這樣的人我還是跟他發生這些事,真是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
他床上那方面也不是很強悍、老練,長的也不是很英俊,反而是讓人記不得的模
樣。我說實話,有時候上完床、說了再見後,我甚至會忘記剛跟誰幹嘛去了,那
感覺很科幻。

我長的算是不錯,這可不是我吹牛,我在大學時好歹也是班花,我的朋友打死都
不相信我竟跟一個月收入不到五萬的小上班族在一起,還當個養自己的情婦,更
誇張的是我還給他錢去跟會,好笑吧。
  
鮮花他不會買,衣服他不會送,甜言蜜語不會講,完全是個木頭。反正這些都有
別人會做啦,以他的能力跟外表做這些事情,我也會覺得很奇怪吧,所以我也不
是那麼在意。

只是跟他出門不能牽手,遠遠的走在路上,心裡還是感覺不舒服,但反過來想想:
讓別人知道我跟這木頭有啥關係,是好事嗎?

多少大老闆搶著要包我,長的好看的多金帥哥追求者也不是沒有,我為什麼要跟
這樣的人在一起?

新鮮?也許吧,你說的可能也有點道理,畢竟像他這樣的男人雖然不起眼,但可
以讓人完全記不得他的一切也蠻少見的,而跟他在一起後,我開始覺得我的人生
變的很平淡,這倒是我很少經歷過的。

我一直都叫他盲,也不問他的名字。奇怪吧,在一起這半年我竟然連他家裡在哪、
他叫啥姓名都不知道,就像我剛剛跟你說的,陌生人囉。

他並非不曾向我提起過,但是我就是很快就忘記了。我覺得這真的一點都不重要
啊,知道太多也沒什麼好處,反正我也不要什麼名份,我對這段關係並沒有長久
的打算。但是卻也延續了半年,而且都沒有任何不合的吵架情事唷。

嗯,可以說這人對我而言就像空氣吧,有了沒感覺,但是…沒了好像又不行。

哪裡不行?我不知道耶。說愛他嗎?我想我是不愛的吧。說討厭嗎?我對於沒長
相的人談不上討厭啊。

舒服?自在?嗯……,我想想。

你說的大概沒錯,也許因為舒服吧,也蠻自在的,跟他在一起起碼沒壓力,我也
不必煩惱太多事情。他不吵不煩不纏,相安無事。

那我為什麼今天我會在這裡?哈!問的好。

我發現我懷孕了。

恭喜?這沒什麼好恭喜的啊,我一點都不想要這孩子,因為他根本不會有名正言
順的家庭跟爸爸,而我討厭去搞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也不想因此去接觸他那個
中等美女老婆,更不想要他休了妻來娶我。我根本不想嫁他。

我幹嘛嫁給他?我當他情婦已經很超過了還要嫁他嗎?我怎麼可能每天忍受陌
生人在我身邊打轉的生活?

我這輩子是不可能會記住這傢伙的長相的。嫁他我倒不如去跟石頭睡。

我真的這麼跟他說唷。

然後他第一次對我發火,嘿!不得了,他打我耶,這大概是我會記得的第三件事
吧。

後來?後來我還是跑去把孩子拿掉啊。這下子我更不可能嫁給他了,打人了耶!
我還笨笨的喔?結果當天晚上他跑來跟我說,他跟他老婆坦白了所有的事情,說
要離婚,他老婆哭得西哩花啦,尋死求活的,說要告我們妨害家庭。

這個白癡。我說我沒孩子啦,你真是虧大了。

然後他那張臉很難得的,讓我有點感覺了,泛白、發青。

後來我被他修理的很慘,不過他還有點腦子,知道因為我剛拿掉孩子不能揍,就
拼命甩我耳光。

當他甩我耳刮子的時候,我一滴眼淚都沒有掉,早在醫院手術後的恢復室我就流
乾了眼淚,我還要哭什麼?我也沒有叫,就是安靜地讓他甩著手、辣辣地貼上我
的臉,我還要說什麼?當人家情婦的女人,還可以說什麼理直氣壯的話來趕走人
家的糟糠妻?

當他坐在沙發上喘著氣時,我第一次看見他哭。被打的是我,他哭個什麼勁?

他問我,妳真的就這麼看輕我嗎?我「嗯」了一聲。

他又問,妳不愛我對不對?

嗯。

那就離開我吧。我再也不會糾纏妳了。他說。

我想說「好。」但是因為臉好麻好痛,我只能又「嗯」。

第二天一早,樓下的管理員把警察叫來,把我這臉頰腫的不像話的女人叫起來。

他躺在我家樓下的騎樓前。腦漿都溢出來了,撒的的一地都是,要不是身上那套
衣服,我也認不出那灘糊糊的東西到底是不是他。

我愣在他歪斜、混亂的屍體前那很久。他什麼時候從陽台跳下去我真的都不知道。

這顆盲石,幹嘛跟我過不去?他又從來都沒說愛我呀,所以我何必說愛他?甚至
我一開始就擺明了不會跟他在一起一輩子,因為,這樣才不會有人受傷害。

他果真連心都盲了,看不清事實還拼命鑽牛角尖。到跳下去前還留一張紙條說,
他愛我。媽的。

我沒哭啦。你又不是不知道瞎子比較會流眼油,你就別太在意啦。

大概是被詛咒了吧,我的身體因為一兩個月的連續失眠、多夢,越來越不好,加
上拿掉孩子後也沒好好補身子,就這樣,我連班也不去上了,乾脆辭了工作,計
劃著是否要出國去散個心。

直到某一天我想去換護照,卻看到他以前不知什麼時候偷偷塞在我梳妝台抽屜裡
的鑽石戒指、還有一張求婚的卡片後,我就再也看不見任何東西了。

客人,這樣壓還可以吧?哪邊不舒服的再說一下,我再多按幾下。

我技術很好?呵呵,是客人你不嫌棄啦,歡迎你下次來再找我,我都在這裡工作。
三年了,也不想換地方做了,熟客多嘛。

怎麼找我?

喔,你只要跟老闆說一聲你要找「盲」按摩服務,他就知道啦。

對,叫我『盲』就可以了。



END


--
「我想,有些人是想成為作家而不可得,才勉強去做別的差事。」
「正好相反,應該說,做什麼都不行,才會去當作家才對。」
—太宰治 貓頭鷹的通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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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mooneyes (麗子《沒有人生不紛亂》) 站內: P_mooneyes
標題: 《短篇集 口渴》吃夢
時間: Fri May 6 15:19:01 2005

吃夢

遠遠地,我就看到她在路上,搖搖晃晃的身影看起來格外楚楚可憐。

是怎麼了嗎?在這荒遠的山路上,而且還是半夜兩點多呢。

聽到我的腳步聲,她慌張回頭。「誰在那裡?」

就著月光,我發現她真的有雙水亮亮的眼睛,整條夜路因她發光。因為她真的太
美麗了,以至於我的話哽在喉頭。

「我是跟妳同一個小隊的,那個……」

「喔,原來是你。」她鬆了一口氣,繼續回過頭去。

她像是在找什麼東西。腳步左右搖晃,仔細的用穿著涼鞋的腳掌探索著碎石路上
的塵土。

「妳在找什麼嗎?」我善意地詢問。

從前天開始了暑期活動,各個小隊集合後,我就注意到這個清美的女孩,是外校
外文系的女生。

可我貌不驚人,沒人注意到我的存在,當然也包括身邊蒼蠅一堆的她。我甚至可
以確定除了她能認出我是一起出隊的外校社團夥伴以外,她根本連我姓什麼都不
知道。

「別問了,我也不知道我在找什麼。」她撥撥自己的長髮,看都不看我一眼,相
當的專注。

她說,她也不知道她在找什麼?

「不知道?可是我看妳很著急的樣子,應該是掉了很重要的東西,怎會不知道?」
我還是站的遠遠的,心蕩神馳的想像她包在薄薄T恤底下的身段。

我想接近,但還不是時候。

「我真的不知道那是什麼,但是我覺得我應該來這裡找某樣東西.,我就是覺得
我應該找到。」她急得快哭出來了。

「不要哭,妳先緩和一下情緒,」我把亢奮的心情壓到最低點,試著溫柔地詢問。
「穩定了情緒再來回想會比較好。」

「從一開始來到這裡,我就好像丟掉一樣很重要的東西,我每天晚上都睡不好。」
她開始哭了,那樣子真讓人有絕對的原始衝動。

「睡不好?」

「是呀,睡不好,」她繼續低著頭,沒有發現到我漸漸靠近。啊……這該怎麼說
呢?總之是非常奇怪的感覺。」

「失眠嗎?還是做惡夢?」我又往前踏出一步。

「不,絕對不是失眠,因為我可以入睡,但是睡著後我會空虛地又驚醒,也不是
做惡夢的關係,我根本沒有作夢!而是我的睡眠讓我很空虛,」她敲著自己的胸
口,「我好害怕,這裡……像是失去了很重要的東西。」

「那我想應該是把夢弄丟了吧。」說出這句話來的我,噢,我一定笑得很開心。

「夢?」她像是受到極大的驚嚇回過頭來。

「是啊,夢。」

我握緊拳頭,那緩緩的觸感在我掌中律動著。不管她在找什麼,我可是找到我的
機會了。我往前走了幾步,更靠近她了,以至於我彷彿可以聞到她那芳香的氣味。

她突然像是黏在地上一般的,不動彈,光是站在原地發抖,我想,她一定看到我
滿意的笑容了。

「你……你不要再過來了,我會叫的喔,小木屋裡面的人就會出來。到時你就完
了!」

她連聲音都在抖,天哪,真可愛,我最喜歡這個時候了,每一個女孩子都在這時
候抖著聲音跟身體,柔弱地令人想要一把捏碎,這使我勾起了更大的慾望。
 
我還是慢慢的向她走去,然後對著她張開了我原本緊握的手掌。

粉紅色的、有著香味、緩緩鼓動的東西。

她看到那東西腳就軟了,因為這時她才發現這就是她想找的東西,卻是在我的手
裡。

「是你……」

我手上的東西溫溫軟軟、發出朦朧的粉紅色光芒。小隊活動的第一晚我偷到它之
後,就決定不還她了,不,該說,當我第一眼看到她,我就下好了決心。

這兩個晚上我都握著它,想像是我在她的身體裡,讓我自己爽快了一次又一次。

「你還給我,我求你……還給我……」 她跪在地上哭起來了,好可憐的樣子唷,
讓我更不想還她了。
 
我把那發光的小東西靠近自己的嘴,對她說,我要吃下去了唷,味道一定很好。

她像是刀子架在脖子上,張大了嘴。我在她叫出聲以前就吃下那東西∼∼她第一
天被我釘上,我就偷到手的,她的夢。

香醇舒軟的觸感溜過我的喉頭,我閉上了眼睛,發出讚嘆聲。同時間,她也昏了
過去。

後來我在她身上得到的快感,跟我吃過所有的夢它們原有的主人相比,沒有什麼
特別的,除了她是處女以外。

也難怪她的夢泛著粉紅色的光,溢出玫瑰般芬芳的氣味。



活動結束在回程的路上,我跟同校的夥伴一同驅車。

「欸,你怎麼把的到那個高傲的大美女啊?真是的,最後兩天都黏著你,真是速
戰速決喔。」

我看看一向自詡美女殺手的夥伴,皮笑肉不笑的,沒有答話。

「對啊,好奇怪喔,從以前就有這麼多黏著你的美女,你卻一一又甩掉,你替換
的速度真是讓人羨慕呀。」坐在前座的一個夥伴也回過頭來加入話題。

「對啊對啊,教一下嘛。你怎麼這麼吃的開啊?」

從以前到現在,他們就很懷疑,可以算是恐龍的我,竟然身邊美女不斷,而且個
個死心塌地,而我卻也都不留戀的一一離棄。


「就先偷到她們的夢,再吃掉,她們就會變成我的人了。」


霎時間在座皆哄然。

啊,又來了,又是什麼吃夢的鬼話,一定又是要留一手啦。真是的,不說就不說
嘛.……。

我望著窗外,已經到台北車站了,準備下車了。

我不管到哪裡,都是個不會讓人多看一眼的普通人物。就連站在擁擠的公車站牌
等車,我都知道,我根本像是不存在。

靠近站牌的那個女孩低頭看著書,夏日黃昏的熱氣悶得她微微冒汗,即使距離有
幾十公尺以上,我還是彷彿聞到她清麗臉蛋底下散發的誘人氣息。


可口的女孩都會有可口的夢,一定是的。


當我跟她同一站下車時,她像是失了魂,沿著公車的路線一路低頭走回去,像是
在找什麼東西。

 
「妳在找什麼嗎?」

 
我站的遠遠的,緊捏著掌中那溫熱的、暖暖的小東西。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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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好相反,應該說,做什麼都不行,才會去當作家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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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mooneyes (麗子《沒有人生不紛亂》) 站內: P_mooneyes
標題: 《短篇集 口渴》關於
時間: Fri May 6 15:12:09 2005

此書是短篇小說集,收錄六個故事。

由「明日工作室」出版。

全省「全家便利商店」販售中。

一本...49。

封面長這樣:

http://www.books.com.tw/exep/prod/booksfile.php?item=00102864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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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mooneyes (麗子>P_mooneyes成立囉) 站內: P_mooneyes
標題: 《雙生》作者跋 禁斷之戀—受詛咒的愛
時間: Mon May 2 22:46:44 2005

作者跋 禁斷之戀—受詛咒的愛

「有個傳說,前世熱戀卻不得圓滿結局的戀人,來生於是成為兄弟姐妹………」

這是一個淒美的傳說,但是那愛戀如果延續到來生的親緣當中,仍有機會圓滿
嗎?愛上自己的兄弟姊妹,無疑像是上天的詛咒。

「雙生」談的是一種日文中所謂「禁斷」,中文解釋為「禁忌」的戀愛。

婚外情、師生戀等等,即使「不倫」,但是至少還不是禁忌,因為沒有血緣關係
的異性男女相戀,就動物性來說是天經地義。

我寫過同性相戀的小說,這是不太新鮮的禁忌,卻也花了我三年的力氣。

這一回我鼓起勇氣寫下了「雙生」,試圖觸碰親人相戀的題材,寫的時間不長,
自2003年四月底開始,到七月初完稿,這當中我幾乎不寫其他的長篇,頂多偶
爾因為需要轉換心情而寫了幾部短篇,總之,「雙生」是我花了很重的心思、很
專注的心力去完成的作品。

對我來說,要去揣摩雙胞胎的心裡並不那麼簡單,何況是互相愛戀的雙生兄妹,
書寫的過程中如果一個不小心,就會貽笑大方。

在書寫的過程當中許多讀者問我是否能接受如此禁斷之戀,麗子必須很誠實地
說,我在這部小說裡只是一個文字戲子,我可以讓每個人都流淚,但是絕對不參
與。

如果我在「小同」裡要表達的是擺脫性別的愛,那我在「雙生」想敘述的就是一
種純粹的愛情,無關乎血緣。

只是背負著親緣的愛戀,卻比同性相戀來得更為沉痾。

這兩三個月當中,感謝台大椰林故事版的讀者Badbaby送給我這麼一個類似的傳
說,也恭喜妳生下雙胞胎。也謝謝所有等待這個故事的讀者,因為你們的期待,
這篇故事才能完成。

即使我寫下了「全文完」,結束了這場故事,但是曹俊生與曹美生卻仍有著畫面
活在我的腦海中,但是我決定還是點到為止,只因為我覺得並不是明白地給了讀
者結果,才是好作品。


「雙生」也許不是好的小說,但是我給它過程,賦予了原因,剩下的就是給讀者
的空間。


最美好的故事收場,不是我寫出來的,而是大家心裡的想望。


麗子 2003/7/16於台北市37度炎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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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mooneyes (麗子>P_mooneyes成立囉) 站內: P_mooneyes
標題: 《雙生》番外篇 夢境
時間: Mon May 2 22:46:04 2005

番外篇 夢境

夜深寂寂,天幕暗黑不帶一絲光明。

男人與女人坐在山腰的屋舍裡,生火取暖。

「他們真的走遠了?」女人窩在男人的懷中瑟瑟發抖,雪白的臉一片慘綠,不見
當日的美麗高雅,火光只是增添了心境上的霜寒。

「遠了,很遠了。這裡只有妳跟我。」男人緊緊地摟著女人,想要給予她安全感,
自己卻也止不住顫抖。

他們,不,是「牠們」,一定就在附近,並且察覺到屋內的火光,但是沒有火不
行,沒有火,他與他心愛的女人就會凍斃;沒有火,「牠們」便會馬上撲來。有
了火,卻又給了「牠們」緊迫釘人的目標。

男人的無奈與憤怒使他健壯的肌肉隨著呼吸激烈起伏,女人聽著他的心跳聲,心
裡也明白他們已經無路可逃。

「如果真的逃不了,你就丟下我給牠們吧。」女人使出微薄的力氣抬起身子,心
疼地看著男人,「不能讓牠們抓到你,不然部落裡的人就會無依無靠……」

「沒了妳,我也會無依無靠,然後我不會苟活。」男人阻止她繼續說下去,「與
其把妳當餌引開牠們,我寧願把自己交出去讓妳好好活下去。」

「我要怎麼活呢?」女人的淚落在男人的胸膛上,瞬間冰冷,「我跟你一樣,不
想獨自活著。」

兩人相視良久,最後同時默契一笑。

他們烤了一會兒的火,身體暖了,便一起走出屋外。
  
不遠的山腰有著他們部落長久以來的宿敵—獸人—一個已經被惡魔收買的部
落,正在虎視眈眈地監看著,打算天一亮就吞噬人類部落的酋長與他的未婚妻。

必須要活生生吃掉了正統的人類部落繼承人,牠們的血才能因此與人類同樣長
生。

「下輩子一定還要在一起。」女人緊緊地摟住男人,讓他腰間的刀推進自己身體
裡。「我……,我愛你,不要,不要忘了我……」

男人流著眼淚,卻笑著。他無緣相守一生的愛人啊。

女人微睜著眼、停止了呼吸,她正帶著肚子裡未成形的孩子一路慢慢前行、等待
他。她跟他都清楚,唯有讓這血統充盈的肉身變成了屍體,獸人便得不到長生。

抱著已經斷氣淡身體仍然溫暖的女人,男人抽出穿過她、還有他們的孩子體內的
長刀,劃過自己的咽喉,鮮血自他眼前噴瀉,同時間,他聽見了附近的獸人發出
陣陣惋惜的哀嚎。

可得長生的血液慢慢冷卻、乾涸,獸人於焉無緣戀世。


一定……一定還要在一起,不要,不要忘了我。


&&&


出了房門的曹俊生迷迷糊糊地穿好了高中制服,摸著頭,用力打著呵欠。做了怪
夢,讓他睡眠不足。

他的雙胞胎妹妹—曹美生正端著早餐跟做好的便當走出來,一見到他,動作停頓
了一會兒。

兄妹兩站在餐桌的兩邊,互相對望,無法言語。

看對方的反應,該不會他/她也做了一樣的夢?

「看什麼看?我臉上有東西嗎?」曹美生紅了臉,將早餐及便當放上了餐桌。

「呃?妳不也看我看了很久?」曹俊生轉過身去,整了整心緒,扯起嗓門︰「曹
美生,我的襪子哩?」

「我哪知道?抽屜裡不是一堆?」她慢條斯理地把剛剛煎好的蛋放進了便當盒。

「一雙都沒有了啊!」

「那就怪你自己都不洗,搞到現在沒有襪子穿。」

「欸?妳就不能順手幫我洗起來喔?」

「欸?怪了,我幹嘛幫你洗?」

「妳是我妹妹啊,幫哥哥洗襪子是天經地義的吧?」

「我靠!曹俊生!我告訴你喔!不要以為你早我六分鐘出生就可以吃定我一輩
子!」

「我靠!曹美生!我也告訴妳!老子偏偏就是早妳六分鐘出生,因為這六分鐘,
妳注定要為我護一生!」

吵鬧不休的每個早晨,開始了這對雙生兄妹的每一天。

夜夜、夜夜夢迴,那個前世好愛好愛好愛的那個人。

有個傳說,前世不得圓滿的戀人,來世於是成為兄弟姊妹。



「一定,一定還要在一起,不要,不要忘了我……」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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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mooneyes (麗子>P_mooneyes成立囉) 站內: P_mooneyes
標題: 《雙生》最終話 永遠的牽掛
時間: Mon May 2 22:45:16 2005

最終話 永遠的牽掛

因為想要給曹美生更好的生活,曹俊生拼命地工作、加班,進而無暇注意到她的
身體狀況,只要一想起自己的粗心大意,他就想要一頭撞上牆壁。

他們這對兄妹爆發了二十多年來最大的衝突,而且立場分明,這不是像當初誰妥
協誰、誰要繼續唸書、誰要提早工作那麼簡單而已了。

她是故意的吧?故意隱瞞著這天殺的事實,直到無法挽救了才要告訴他?

曹美生懷孕了,而且是在三個多月後,因為嚴重的害喜讓曹俊生發現,才說出口。

「妳忘記須知子當初怎麼提醒我們的嗎?我們不能有孩子!」曹俊生在第一時間
傻了良久,才抖著聲音說。

「為什麼不能有?因為優生學?因為近親的關係?俊生,我們還有機會,不幸不
會百分之百落在我們身上!」

「但是我們的機率就是比別人高!妳懂嗎?」曹俊生渾身發抖,這不是因為憤
怒,而是恐懼,「我們現在已經不是很寬裕了,萬一小孩子不健全,要怎麼養?
妳受得了嗎?」

「我不會像你這麼悲觀!」曹美生大吼著,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在詛
咒他們的小孩嗎?「小孩子一定會很健康!跟你我一樣健康!」

「不是我悲觀,而是事情不是妳說了就算。」曹俊生嘆了好大的一口氣,試圖緩
和自己的情緒。

不能這樣吵,不會有結果的,曹美生之所以一直沒有把這「喜訊」告訴他,就是
已經打定主意要生下他了,都已經三個多月了,這讓曹俊生沒有機會帶她去醫院
墮胎。

「俊生,你難道不想要小孩嗎?你不想要屬於我跟你的小孩嗎?」

曹俊生抬起頭來,看著他美麗的妹妹臉上已經爬滿了淚,一臉失望。他揪緊了心,
他何嘗不想要?能夠跟自己最愛的女人擁有愛情的結晶,建立一個熱鬧的家,他
當然想要!可是,他卻不能要、也沒資格要!

當他們選擇了相愛這條路,就連帶喪失了其他的機會。

他們是親生的雙胞兄妹,以夫妻的形式過日子已經為天地所不容了,至今能夠平
安無事,曹俊生已經抱著相當感恩的心情。要孩子,是太過分的奢求,會有報應
的。

「會有報應的。」曹俊生喃喃地念著,抱著頭,陷入了絕望。

「報應?這就是你的感覺嗎?如果你不要這個孩子,那就連我也丟了吧。」曹美
生看到哥哥如此地看待他們之間的結晶,更是心碎到極點。「如果沒有了這個孩
子,那我也沒必要存在。」

「不要說這種氣話,如果妳不存在了,那我呢?」曹俊生冷靜地回答,他對自己
說過,他可以不要有孩子,但是不能沒有她。「妳該知道,我愛妳,所以妳不要
說這種話。」

「那你也該知道,因為我愛你,我才要保住這個孩子。」曹美生跪倒在曹俊生的
腳邊,停不了眼淚。

「俊生,你知道嗎?我真的很不安,很不安啊,雖然我們已經在一起了,可是我
總覺得還是少了什麼,這間屋子裡有你愛我、有我愛你,可是還是好空,好空……」

曹美生在發現自己懷孕的時候,當然想過寶寶不健康的機率有多高,但是她必須
賭上這一把,不然她遲早會被這空虛的感覺逼瘋了。

她需要小孩子的笑聲、她需要有個小孩證明她跟曹俊生的相愛是存在的、她需要
充實感。

而那充實感該來自於孩子。 她與俊生之間的愛情,即使存在卻讓她沒有真實感,
此時她明白了,是因為沒有婚姻關係,沒有孩子。

「我有了他,我才覺得我跟你的相愛有了證據!」她哭著說。

「我在這裡就是證據,妳為什麼不懂呢?」曹俊生的確是心軟了,但是面對未知
的恐懼,他卻只能溫柔地繼續勸說,「我也喜歡孩子,我當然也希望跟妳擁有自
己的寶貝,但是,美生,我們如果太過強求,會有報應,而這報應會落在小孩的
身上。」

曹美生已經沒有力氣回應更多了,她知道曹俊生跟自己的想法不相同,所以她才
會選擇隱瞞,而如今,她必須殘忍地這麼告訴曹俊生︰

「難道你要我拿掉他嗎?俊生,他已經三個多月,快四個月了,」曹美生拉過曹
俊生的手,撫著自己的小腹,「他有形狀、有生命了,他就在這裡,你……如果
要我拿掉,就不怕我身體受不了嗎?」

這是溫柔卻又殘酷的威脅,曹俊生說不出話來,看著妹妹那紅腫、卻飽含固執的
眼睛,沉痛地搖頭。

不管他願意與否,這個孩子都勢必存在了,並且不能抽離,危害了曹美生的生命。

「我不能沒有妳。」曹俊生緊緊地擁抱了曹美生,哽咽不已,「想生就生吧,但
是如果到最後我們留不住他,或是他不健康,妳也絕對不能捨下我,妳懂我的意
思嗎?妳懂嗎?我可以不要小孩,但是不能沒有妳。」

「謝謝你,俊生。」曹美生這次留下的試快樂的眼淚,「謝謝你。」

他會健康的,他會長大的,他會叫著爸爸媽媽……

曹美生彷彿看到了幸福的遠景,在滿懷無奈的曹俊生懷裡,笑了。

&&&

平靜的日子緩緩地流轉,雖然曹俊生依然擔憂著小孩的健康,但是還是決定隱藏
起更多的不安,鼓起勇氣過新年。

新年就該有新氣象,已經大著肚子的曹美生開始佈置起家裡了,她開心地哼著小
曲,四處打掃。

「是不是該去醫院做個檢查比較好?」曹俊生這天放假,不忘繼續勸說妹妹。

「我覺得有點尷尬,」曹美生一如往常為難地拒絕,「我不想一個人去醫院,也
怕醫院發現我未婚生子。」

「但是到時候如果要生了,還不是一樣會尷尬?」曹俊生笑著摸了摸她的頭,「我
們至少要知道小孩健康與否。」

其實,這也是曹美生不敢到醫院的原因,未婚生子又如何?她真正在意的不是這
種異樣眼光,而是她不想接受機率頗高的殘酷事實。

如果孩子不健康,她要怎麼辦?她知道自己一定會受不了的。

「俊生,你就不要勸我了,我……我這幾天會找時間去醫院的。」

曹俊生的擔憂不是沒有理由,因為他發現曹美生有點不對勁。

即使他擔憂報應的發生,但是他仍像每一個快要當爸爸(還是舅舅?)的男人一
樣,會把耳朵貼在曹美生的肚子上,幻想那小小的、有力的心臟正在努力長大。

不管是不是真的能夠聽到心跳聲,曹俊生卻從那鼓動的溫暖明白地知道,孩子是
活著的。

但是最近卻不是這樣,曹美生的肚子好平靜,他有非常不好的預感,加上曹美生
從來都不曾去醫院做檢查,這讓曹俊生更加擔心。

算算時間,曹美生已經懷孕少說也有七八個月,但是自她懷孕二十週後,曹美生
的肚子就沒再變大了,並且體重由原本的攀升演變成下降。

常常的,曹俊生也發現曹美生的臉色不那麼好,問起了,她也推說是小孩好重,
她覺得懷孕真辛苦,她笑著,但是卻掩藏不住憂心。

是的,曹美生也很擔心,但是這是她歷經千辛萬苦後才得到的寶貝,她絕對要保
住他。

不會有報應的,不會有的,我這麼地愛俊生,這麼地愛這個孩子,我沒有傷害任
何人,上天沒有理由讓我失望。

曹美生時時祈禱,誠心懇求。

但是老天爺沒有聽到她的聲音,又或者是,早就寫下了結局。

這天,下午請假的曹俊生開車到了醫院,準備接終於願意來做產檢的曹美生回
家,但是一跑到門診,護士說她早就離開了。

離開了?怎麼沒打電話給他?

「請問你是曹美生的家屬嗎?」護士霜冷著臉,整理病歷資料,看了看曹俊生。

「我是她的……我是她的哥哥,請問她離開多久了?」

「她三點前就離開啦,醫生有請她回來做催產,請你回去後要提醒她一下,她大
概是受到打擊,離開的時候精神不太集中。」

「催……催什麼?」曹俊生不太明白護士的用字。還有,打擊?什麼意思?

曹俊生感覺有一股涼意從腳底漫上了心臟。

「催產,就是催生啦,曹小姐的胎兒早就已經沒有心跳了,而且發展也不健全,
生下來也會畸形。醫師說要用人工引產的方式處理,而且曹小姐有凝血現象,一
定要請她回來作處理……曹先生?曹先生?你有在聽嗎?」

護士照本宣科地說明,曹俊生卻無法聽更多了。

沒有心跳了、發展不健全、畸形……催生……

曹俊生完全可以理解曹美生步出醫院是怎樣的心情,他現在就像是被抽離了靈魂
跟呼吸,胸口積聚著沉重的石頭,壓得他眼前一片黑。

踏進家裡前,曹俊生擦乾了眼淚,不斷告訴自己要冷靜,曹美生已經失去了孩子,
他必須要堅強起來,好安慰她、讓她依靠。但是當他發現屋裡一片黑暗的時候,
曹俊生整個人都慌了。

開燈後,前後找尋卻沒發現曹美生的影子。她不在?她會去哪裡?

正當他抓了車鑰匙要出去尋找的時候,曹美生進門了。

「我回來了。」曹美生提著大包小包,滿臉笑意地坐在沙發上,「累死我了。呼。」

「美生……」曹俊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去逛街?還在笑?

「俊生,我跟你說噢,我今天去買了好多好多東西,先說好,」曹美生天真地笑
著,看著滿臉擔憂的曹俊生,「你不可以罵我花太多錢喔,好不好?」

「美生,我……好,我不會罵妳。」曹俊生強打起笑臉,坐在曹美生的身邊,「妳
買了什麼?」

「你看!鐺鐺!」曹美生興奮地打開第一個袋子,撈出一件衣服,「這是可以給
寶寶穿的衣服喔,這顏色很可愛吧,是很適合寶寶的粉紅色,料子也很好噢,只
要五百多塊耶!還有這個啊,聽說是不會讓寶寶長舌苔的奶嘴喔,還有這個這
個,三雙小襪子跟三雙小手套只要三百塊喔!」

「美生……」曹俊生已經完全傻了,他無心看望曹美生買回來的嬰兒用品,只是
驚愕又悲傷地看著妹妹的臉。

她真的在笑,真的看起來好滿足,真的……像是一個準媽媽的樣子,但是……曹
俊生不敢看她的肚子,那肚子裡是已經沒有心跳的、他們的第一個、應該也會是
最後一個孩子。

「我還買了好多尿布,反正趁便宜買,放著也不會壞……」

「美生!妳不要這樣好嗎?我拜託妳!」

曹俊生抓住她的手,放聲大哭。

「我拜託妳不要這樣……不要這樣……」他用力搖著曹美生,失去理智地大吼,
「孩子沒有了,沒有了!不要連妳都變成這樣!」

「什麼……什麼沒有了?你亂講!」曹美生楞了楞,瞬間變了臉,一把推開曹俊
生,「你不要詛咒我的寶貝,他還在我這裡,你看!」

她環抱住自己的肚子,避開了曹俊生,「我警告你喔,如果你再跟那個蒙古大夫
一樣詛咒我的小孩,我就跟你拼命!」


◇   ◇   ◇   ◇  ◇


曹俊生永遠都不會忘記那一天,永遠都不會忘記,他也不能忘。

他最愛的女人,也是他的雙胞胎妹妹,她用力嘶吼著、掙扎著、狂笑著,叫罵著,
試圖阻擋所有要把她送進醫院的人,而曹俊生就是打了一一九的電話,叫救護車
來結束這一切的劊子手。

打了些微麻醉的曹美生還是清醒的,張著一雙悲傷的眼睛看著他。

「俊生,我拜託你,不要讓醫生殺了他,不要讓他離開我……」

曹美生這麼拜託他,曹俊生都聽到了,但是他還是流著眼淚,跟著渾身無力的曹
美生進了手術房。

如果不快點解決掉這胎兒,他就會失去曹美生。

醫護人員只知道曹俊生是曹美生唯一的親人,所以讓他進了手術房,沒有人知道
他就是這個死胎的父親,沒有人知道。

但是曹俊生自己心裡很清楚,他是這件事情徹頭徹尾的元兇。他讓這孩子來到這
世上,也親手送他離開。

「啊!不要!我不要!不要……」

曹美生悲傷地嘶吼著,在催生藥劑的作用下,她極其痛苦地眼睜睜看著自己生下
了頭顱已經凹陷的死胎,那曾經是她的希望、她的心肝。她努力地睜開眼睛,看
著那血水淋漓的「物體」。

那是她的孩子?那是她跟俊生的愛情結晶?他是個男孩,是個男孩啊……,有手
有腳,但是為什麼沒有呼吸、不哭泣?快,哭一聲讓媽媽聽聽,證明你是健康的、
你是有生命力的!

曹美生沒有讓痛楚淹沒了她的母性,相反地,她在麻醉的威力下更加用力反抗。

「這是我的小孩,你們……你們要把他怎麼樣?幹什麼?住手!啊!住手啊你
們!」

「美生,他死了,他早就死了!你不要這樣!不要這樣!」曹俊生在一旁早就泣
不成聲,卻還是努力振作起精神說服她。

「兇手!走開!曹俊生,你是兇手!我恨你!我恨你!」

當曹美生昏過去的同時,醫生也結束了催產的手術。

曹俊生不敢看著盤子裡那已經有了形體的胎兒,他覺得自己也快要昏倒了,跌跌
撞撞地跟著曹美生的病床到了病房。

疲倦的曹美生酣睡著,卻還是自眼角不斷地流下眼淚。而曹俊生像是一夜之間老
了十歲,臉色憔悴地守著他心愛的女人—也是他的雙胞胎妹妹。

他們相愛真的是錯了嗎?到了上天都要如此懲罰他們的地步?曹俊生問著自
己,也問著蒼天。如果一切都是錯的,那就一開始就不該讓他們是雙胞胎兄妹;
如果真的錯了,為什麼又要讓他們有了孩子,然後又讓這孩子無辜地犧牲?

就算錯了,也是他錯了、美生錯了,孩子何辜?

老天啊,為什麼要開這麼大的一個玩笑呢?為什麼?

「這是哪裡?」醒過來的曹美生的第一句話,讓曹俊生認為她只是太過悲傷而暫
時失神。

「這裡是醫院,美生,妳沒事,都過去了。」他親吻著妹妹的手,憐惜地說著。

「唔,醫院。」曹美生傻了傻,然後看著他,一臉迷惑,「你是……?」

「我是俊生啊。」曹俊生試圖微笑回應,「我是俊生,妳怎麼了?」

「俊生?俊……」曹美生像是想起什麼,突然有了精神,「對了,我的小孩呢?」

「呃?」曹俊生一時之間不知道怎麼回答,楞在原地,看曹美生開始自言自語。

「我的小孩呢?生了吧?我的肚子都扁了。欸,這位先生,你行行好,陪我去嬰
兒房好不好?我想看看我的兒子,拜託你囉。」

「美生……孩子已經……」曹俊生感到背脊一陣涼,美生不認得他?「妳好好修
養,過陣子我們回家了,就沒事了。」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我……你叫我美生?我叫做美生?還有,我只是想要看
看我的小孩,你幹嘛叫我跟你回家?你是我的什麼人?我……我是誰?」

曹俊生完全地傻了,說不出任何的話來。

「你是誰啊?」曹美生一臉不明究裡地繼續追問著,讓曹俊生的世界徹底地崩潰
了。

報應嗎?怎麼沒了孩子還不夠,還要讓他失去曹美生?沒有了曹美生,他要怎麼
活下去?

真的是報應,上天讓曹美生失去孩子與神智作為報應,而留給曹俊生一場破碎的
愛情與一個永遠的牽掛,這是報應。

報應……。

「來,我帶妳去嬰兒房。以後我會慢慢告訴妳很多事情。」沉默了一陣之後,曹
俊生像是想通了什麼,扶起了依然虛弱的曹美生,「但是妳的小孩不在嬰兒房裡,
不要太失望喔。」

「為什麼?我不是生了嗎?寶寶為什麼不在嬰兒房?」

「因為小孩身體很虛弱,醫生特別交代將他送到好一點的醫院做看護了。」忍著
淚水,曹俊生打著他自己都覺得可笑的謊言,「不要擔心,他很好。」

「是喔,可是……」曹美生一臉迷惑地看著她已經不認得是誰的男人,不安地發
問,「可是我明明看到我的兒子了,哭很大聲耶,怎麼會……」

「他很健康,很健康,只是需要調理。」曹俊生讓曹美生坐上了輪椅,在她的背
後再度流下了眼淚。

「走吧,我帶妳去嬰兒房。」

不管她是怎樣的型態,曹俊生早就打定主意不離棄。

『如果有一天,我會被眾人的石頭砸死,你會不會離棄我?』

『不會。因為我是妳唯一的哥哥。』

也因為我是如此地愛妳。

他不能沒有曹美生,那好久好久以前的夢境裡,就已經告訴他這個結果了。

妳忘了我沒關係,只要我還記得妳是誰。

早就說好的,一定要永遠在一起。

永遠,永遠,都要在一起。


◇   ◇   ◇   ◇  ◇


放下了電話,他又再度嘆了一口氣。

「怎麼?還是……?」女人擔憂地問。

「還是空號。」男人放下了話筒,惆悵地坐上沙發。

「怎麼會這樣呢?難道他們搬家了?」

「可能吧,畢竟他們的戀愛不尋常,可能承受了什麼壓力吧,所以只好搬家。」

「但是為什麼不通知我們呢?」

「我不知道……。」

北海道的落日即使美麗,卻也平添了幾分蕭瑟。小小站起身來,望著夕陽,又嘆
了一口氣。

「他們會很好的。」須知子走上前來,從背後抱住了小小,「也許等他們找到一
個可以好好安定的地方的時候,就會跟我們聯絡了。反正你也沒換過手機號碼,
要找到我們是絕對沒問題的。」

「是啊,就像我們,安定了,就會想跟他們聯絡,對吧?」小小轉身抱住了他最
愛的女人,即使曾經是禁忌,如今也是活生生的幸福。

「是啊,安定了,是值得高興的事情。」須知子笑著,充滿了幸福的光輝,染紅
了北海道的夕陽。

一樣的夕陽,底下卻不見得是一樣的故事。

有人能夠得到幸福,有人卻是永遠追著那不見盡頭的落日,只為了企求平凡的餘
暉。

小小與須知子再也沒有得到曹俊生與曹美生的消息了,他們曾經回到台灣試著找
尋他們的下落與去向,但是這對苦戀的兄妹卻與北海道的夕陽一般,有著亮眼的
光芒出現過,但終究是消逝了蹤影,像是不曾存在過。

會到哪裡去呢?小小夫妻倆常常掛念著這對雙胞胎兄妹,也聽聞了淒涼的傳說而
感到哀傷。

「前世不得圓滿的戀人,來世於是成為兄弟姊妹。」

但是當兄弟姊妹互相愛戀的時候,又何以能真正美滿?

他們常常想著,想著,就痛了心。

只希望,他們眼中的夕陽,在這對雙生兄妹的眼中,也是同樣耀眼。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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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有些人是想成為作家而不可得,才勉強去做別的差事。」
「正好相反,應該說,做什麼都不行,才會去當作家才對。」
—太宰治 貓頭鷹的通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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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惡之故有道者不處君子居則貴左用兵則貴右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
之器不得已BLOG http://www.wretch.cc/blog 安西教練 我想寫日記 嗚嗚o志於天下
矣吉事尚左凶事尚右偏將軍居左上將軍居右言以喪禮處之殺人之眾以哀悲泣之戰勝以
喪禮處之道常無名樸雖小天下莫能臣侯王若能守之萬物將自賓天地相合以降甘露民莫
之令而自均始制有名名亦既有夫亦將知止知止可61-228-127-5.dynamic.hinet.net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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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mooneyes (麗子>P_mooneyes成立囉) 站內: P_mooneyes
標題: 《雙生》第九話 不悔
時間: Mon May 2 22:44:59 2005

第九話 不悔

當小小回到住處的時候,已經是隔天的下午。

他刻意在外流連,不回到自己的住處一晚,因為他知道這對兄妹,不,該說是這
對苦戀的人,應該有很多話要說。

曹俊生有沒有明白地醒悟了呢?然後敞開手臂擁抱曹美生?

也許在他人的眼中看來,這對兄妹早就陷入了畸戀的耽酒裡,讓對方進入自己的
愛情與生命不過是淪喪,但是小小卻早在好久以前就知道了︰唯有他們成為對方
的一部份,他們才活的下去。


『她為什麼就不能懂事些呢?我辛苦地打工賺錢,還不都是為了她?』好幾年前
的那個夜晚,曹俊生與妹妹爭執後來到小小的住處,喝得酩酊大醉。

小小什麼話都沒有說,只是當個倒酒的好聽眾。

『她說她要一輩子都跟我在一起,不嫁人,我,呃,我竟然有點高興,喂,吳曉
郊,』曹俊生迷濛著雙眼,拉拉沉默的好友,『你說,我是不是怪怪的?我竟然
想把自己的妹妹綁在我身邊,最好誰都別嫁!』

『女人總歸要嫁人。』小小跟著喝了一口酒。

只是,曹美生卻已經不是一般的女人,她愛的是自己的雙胞胎哥哥,除了他,曹
美生誰也愛不了、嫁不去。

『是嗎?那就嫁給我好了!』曹俊生真的醉得太厲害,但是小小卻是靜靜地看著
他。

『如果你肯娶,那就讓她嫁給你。』

『我為什麼不肯,我……』曹俊生又喝下一杯酒,『我比誰都愛她,你懂嗎?小
小,當你說你喜歡她,我真想砍了你!我愛她!只要誰要跟我搶,我就砍了誰!
你要知道這一點!』

『我早就知道了。』小小突然大笑,指著自己臉頰上的那道疤,乾了一杯酒。

那時候的曹俊生已經處於半昏迷的狀態,因此他把對妹妹那弔詭的情感毫不保留
地對小小傾訴。小小常常回想起那一夜,還有之後他送曹俊生回家後,看到他親
吻曹美生的那一幕,不免要慶幸。

他慶幸了解、看到這一切的人是他吳曉郊,而不是其他好事的人,不然這對兄妹
要怎麼辦呢?

所謂的禁忌,一旦擺在愛情兩個字面前,就等同泡沫,即使這泡沫還是牽扯著碰
觸禁忌的人,卻還是沒有辦法抵抗愛情的魔力。

即使是雙胞胎兄妹,也是一樣。


打開門,小小先是被自己原本混亂的擺設竟然變得整齊、清潔,而嚇了一大跳,
隨後他前後找了找,沒有看到曹俊生兄妹兩,連行李也沒看到。

乾淨的茶几上留了一張紙條,小小看了看,心裡興起了漣漪。

是的,曹俊生跟曹美生離開了,這是在小小的意料之中,只是他沒想到會這麼快,
並且因為看到了「須知子」三個字使他的情緒有了波動。

『小小︰謝謝你這些日子以來的招待,我跟俊生等你等到中午,決定還是先離
開,希望可以在傍晚的時候抵達京都。我們要去找須知子伯母,大概會停留個幾
天,我們需要點時間想想我們將來的事情。如果,你願意過來一起聚聚,我們會
等你的。地址如下……。   美生』

『我們將來的事情』,看到這段話,小小心裡大概有了底,曹俊生跟曹美生應該
是不打算走回頭路了,只是他不明白,為什麼他們就不能跟自己商量,而要去找
須知子?

也許,在須知子這樣如同母親般、卻又了解他們情感的人面前,這對兄妹會找到
他們的方向;又或許,他們只是趁機要小小面對須知子其實一直都存在的事實。

愛過,就會存在,小小能確定須知子在自己心裡不曾消失過,但是他不敢希望自
己也一直存在她的心中。京都到新宿並不遠,要找到對方也不困難,甚至現在美
生也留下了須知子的地址,小小卻依然躊躇不已。

他不是擔心自己會見到更加衰老的須知子,而是對自己的模樣自卑。

沒什麼好想的了,除非他能在一夜之間恢復為當初須知子認識他的模樣。

小小揉掉紙條,躺上床,閉上眼睛,試圖讓自己的心情平靜。

思緒卻是依然百轉千迴。

&&&

從睜開眼睛醒來的那一刻開始,曹俊生幾乎一直握著曹美生的手,能夠看著她的
時候也不放過她的任何小動作。

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彼此的習慣都這麼地清楚了解,是關係的轉換或是加溫?
這些細微末節如今看在眼裡都是這麼的新鮮、並且令人驚奇。

曹美生則是一直不敢正眼看著他,她知道曹俊生一直盯著自己看,想假裝沒看
見,只是臉上的緋紅還是騙不過自己。

「幹嘛一直看著我?」她受不了了,在往京都的快車上,曹美生鼓起勇氣質問還
是一直盯著自己的曹俊生。

「就是想看。」曹俊生沒有停止他的行為,直直地望著她,「反正我都看二十多
年,快要三十年了,以前妳怎麼不會不好意思?」

「那不一樣!」曹美生的臉更紅了。

「哪裡不一樣?」曹俊生看她這樣更想捉弄她。

當然是不一樣了,現在不只是兄妹,還是裸裎相見、親密的愛人,曹美生一想起
昨天晚上的種種,害羞地掩住了臉。曹俊生卻是一把撥開她的手。

「美生,如果妳想後悔也來不及了,懂嗎?」

曹俊生突然變得嚴肅、認真,讓曹美生收拾起了羞怯。

如果真的有神的存在,他們昨天晚上的結合就會受到懲罰,但是他們努力地說服
自己,古今中外很多年代與地方都發生著與他們相同的事情,所以,他們沒有錯,
只是活在一個不能接受他們的地方。

「我從來就不後悔,比較有機會後悔的人是你。」

「我?」曹俊生笑了笑,「如果說我早就希望可以如此了,妳是不是會罵我禽獸?」

「那我早就是禽獸了。」曹美生想起了這十數年來的眷戀,低下了頭。

「會讓我後悔的狀況只有一個。」曹俊生抬起她的頭。

「什麼狀況?」曹美生的確是緊張了,果然,他是有可能後悔的。

「除非妳後悔了,要把我一腳踢開,我就會後悔為什麼這麼愛妳。」

已經告訴自己不要哭了,曹美生還是流下了眼淚。

「那你絕對沒機會後悔。」


&&&


抵達須知子住處樓下的時候,已經過了傍晚了,緊牽著手的兩人原本是想要來對
親愛的伯母告知他們的決定——決定要守護對方一生,此時卻不約而同地猶豫不
決。

「俊生,這樣好嗎?」

雖然須知子早就看穿了這兩個人的情愫,但是要如此明白地展露他們的現況,曹
美生還是擔心伯母會反對。

「妳跟我的想法一樣嗎?」

「先打電話告訴她,過兩天再來拜訪。」

「然後我們先在京都好好玩上兩天。」曹俊生笑著摸摸曹美生的頭,顯得對這樣
的默契很滿意。

當他們吃過晚飯,在旅館安頓好的時候,才做好了掛通電話給須知子的心理準備。

「讓我來跟伯母說。」曹俊生一手撥打了號碼,一手讓曹美生緊緊地握著。

「喂,我是須知子。」奇怪的是,伯母是用中文發音,並且像是早就知道是他們,
「妳是美生還是俊生?」

「呃?」曹俊生顯然嚇了一跳,怎麼回事?「我……我是俊生。」

「你們現在在哪裡?」伯母的口氣既不開心也不慍怒,很淡、很淡,沒有起伏。

「我跟美生在旅館裡,想要過兩天再去拜訪妳。」

「你們現在好嗎?」須知子的聲音依然輕柔,但是曹俊生還是聽出她語音的顫抖。

「很好。」曹俊生的手開始汗濕,曹美生感覺到了,「伯母怎麼知道我到日本了?」

須知子沒有馬上回答,沉默了幾秒鐘,「剛剛才知道的,吳曉郊告訴我了。」

小小告訴須知子的?曹俊生楞了楞,他們有聯絡?

「總之,俊生,你們的事情我知道了,盡管來我這裡吧,不用擔心。」須知子的
聲音顯得有點無力,卻努力笑出來,「你們想什麼時候來,我都歡迎你們唷。」

掛上電話後,曹美生聽了哥哥的敘述,嚇了一跳。

「我沒把須知子的電話號碼告訴小小呀!他們失去聯絡很久了。」

然後他們想起了留在小小桌上的紙條,曹美生隨即撥了小小新宿住處的電話,沒
有人接。

兄妹兩人沉默相視,同時微笑。

原本聽到須知子並不責怪,正想要馬上過去拜訪她的兩人,決定暫緩行程,依照
原來的計劃,先玩上兩天再說。

須知子跟小小,需要獨處。

&&&

「是他們?」

「對。」須知子掛上電話,走向廚房,看也不看他一眼,「要喝點什麼嗎?」

「有什麼就喝什麼。」

小小一進門就盯著須知子看,她變了,氣質更加憂鬱、也更加沉靜。他原本以為
當她打開門見到自己的時候,會是一臉驚異的表情,但是卻出乎小小的意料之外。

須知子的表情像是見到郵差似的,非常平靜,微微地笑了笑,「吳曉郊?好久不
見。」

有多久沒見到了?五年不長也不短,但是須知子像是不活在時間洪流裡的精靈,
舉止、容貌都一如他當初見到的模樣。反倒是自己,都已經變成了他自己都覺得
悲傷的模樣。

「可以抽煙嗎?」小小禮貌地詢問。

「我以為你戒菸了。」須知子拿了一個杯子過來,「很抱歉沒有煙灰缸,請您將
就點吧。」

「謝謝。」他點了煙,「妳回日本後我就不戒菸了。」

須知子沒有任何的反應,她帶著似笑非笑的平靜表情坐在另外一邊的椅子上,小
小難過地認為,她這樣像是在等他自己識相點早些離開似的。

好陌生的感覺,也很悲傷。

京都傍晚的夕陽自窗戶斜斜地照進了屋內,小小出神地望著須知子臉上的光輝。

他還是愛她,還是沒辦法忘記她,今日一見,將來何時再相逢?而他的思念肯定
更是斷不了根。

即使以後不再相見,也不過是延續過去五年的狀態,所以小小決定放手一搏。

「藤原死了。」

「是的,先夫去世一年了。」須知子禮貌地回應。

「聽美生說,妳想找工作?」小小對於她的多禮感到難受。

「想歸想,但是沒那麼容易,我年紀太大了,大概只能當清潔婦吧。」她笑開了
點,帶著些許淒涼。

「何必讓自己這麼辛苦,既然藤原死了,妳可以重新找個好傢伙跟著他。」小小
吞了吞口水,用力地吸了一口煙。

「我要跟著誰?如果可以的話,我現在就不會坐在這裡跟你說話。」須知子又笑
了,「吳先生,我這種年紀的女人基本上已經沒有什麼條件可以……」

「妳可以不要這麼生疏地對我嗎?」小小突然大聲地吼了出來,「不要把我當陌
生人!」

「是你要把我當陌生人。」須知子站了起來,背對著他,面向窗外的夕陽,「你
為什麼要來日本?先回答我這個問題。」

為什麼要來日本?小小回想起自己當初的心痛與不甘心。

「我當然是為了妳!」

「那麼為什麼都不來找我?」須知子的聲音帶著顫抖,「就因為我仍有丈夫,所
以你躲在遠處看我繼續受折磨,連朋友的關心都不給予?」

小小迷糊了,「當初是妳堅持要回到藤原的身邊,不是嗎?」

「他知道你的存在,威脅著我,如果我不回來,他不但要讓我離不了婚,還要我
吃上官司。」須知子轉過身來,流著眼淚苦笑,「只要他活著,他就不會放過我,
那麼我有什麼資格繼續綁著你?」

「既然如此,那麼就算我來找妳了,又能如何?」小小不敢相信藤原這個傢伙竟
然這樣威脅須知子!

「這就是矛盾的女人,不能見,卻不表示不想見。雖然我知道不能與你有所接觸,
但是我依然希望能夠明白地感覺到你還是在乎我。」她吸吸鼻子,試圖冷靜、微
笑,「對不起,這是我很自私的想法,對不起……」

夕陽西下了,屋內漸漸地陷入了黑暗,小小望著須知子靜靜地流著眼淚的臉,心
如刀割。

「我老了,比以前你認識的我更老了,也太滄桑,所以藤原死了之後,即使想過
要找你,我卻……」須知子開始痛哭,「我多麼希望我可以更年輕些!」

「妳不老!誰說妳老了?妳一直都沒變!」小小緊張地站了起來,上前緊緊地抱
住她,「我今天一見到妳,還是覺得妳很美,反而是我變得這麼難看,怕妳嫌棄
我!」

「小小,你不差。」須知子搖搖頭,含淚望著他,心疼地摸著小小已經瘦削的臉
頰,「只是,你可以找更好的女人,沒人會嫌棄你的。」

「我不要,」小小以肯定的語氣說著,「我不要別的女人,我只要妳。」

「為……為什麼?」

小小沒有說話,而是深深地吻了他這些年牽掛的女人,代替了回答。

&&&


不知道怎麼回事,當兄妹兩過兩天到須知子的住處時,小小並不在那裡,更讓他
們驚訝的是,須知子正在收拾家當,一箱箱的包裹放在地上,像是要搬家。

「我要去札幌。」須知子沒有多餘的招呼,看到兄妹兩人的吃驚表情,以這句話
代替寒喧。

北……北海道?為什麼要到那麼遠的地方?是因為小小找到她了嗎?

「不要問我為什麼,等我安定好了會告訴你們的。來,先坐下,雖然家裡很亂,
茶水還是有的。」

看著伯母依然優雅的背影,忙進忙出,曹俊生拉著妹妹的手,坐在客廳裡,說不
出話來。

「看來事情達到你們想要的結果了。」須知子緩緩地走來,看著他們緊緊牽握的
雙手,笑了笑,但是卻透露著些許的憂傷。

「我們……正在想將來要怎麼重新開始生活。」曹美生接過杯子,不敢看著須知
子,因為她還是不想聽到可能會有的勸告。

須知子什麼都知道,甚至比他們的母親還要了解這當中的不可分割宿命,也許是
經歷過婚姻及愛情的大風大浪,她對於所謂的「禁忌」並沒有太嚴苛的定義。

愛了就是愛了,那是沒有辦法改變的事實,她也曾想過這對雙生兄妹可能會各自
懷抱著私情,維持這心底的秘密各自過活,當她在姊妹淘的葬禮上見到這對兄妹
的時候,她是這麼想的。

日子一天天過去,在偶爾的聯絡當中,還有曹美生手腕裹著紗布逃到她這裡來的
時候,她就知道,曹俊生跟曹美生此生已經註定被開了一個大玩笑,並且會有一
個既定的悲劇,就是……

「不管怎麼樣,你們絕對不能有孩子。」須知子沒有說更多了,只有這句話。

曹俊生並沒有與自己的妹妹留在須知子住處太久,連晚飯都沒用就離開了那裡。
須知子似乎不想說太多話,她一直都是一個優雅神秘的伯母,即使和善但是有些
時候卻又滿懷心事地不可親。

「札幌嗎?那裡冬天會很冷吧?」曹美生一直猜想須知子要離開京都的原因是小
小。

「那是當然的,北海道連夏天都不炎熱,很涼爽,」曹俊生像是想到了什麼,興
奮地搖著曹美生,「我在電視上看過,北海道非常地幽靜,是個世外桃源哩!以
後我們可以去那裡找個牧場住!」

「你還真會想。」曹美生笑了,這的確只是一個夢想,但是也很令人嚮往。

「不過那需要一大筆錢,首先,就要先辦移民,出國都這麼貴了,移民置產……
唉。」曹俊生一想到現實面就灰心了。

「不要想太多了,可以跟你在一起,哪裡都是世外桃源。」

曹美生輕輕地靠在曹俊生的手臂上,蹭了蹭。

曹俊生憐惜地低頭看著她,想起了剛剛須知子提醒的事情:絕對不可以有孩子。

他跟曹美生都是喜歡孩子的人,即使深愛著對方,不能有孩子也是莫大的遺憾,
所有近親聯姻的歷史紀錄都在在顯示了由於血緣過於純正,孩子不正常的機率也
特別地高,太冒險了。

再說,如果真的有了孩子,去做產檢時,父母的身分實在是太尷尬了。

要克服的事情很多,沒關係,這樣就很好了。在京都美麗的街道上,曹俊生緊緊
地抱著他的妹妹。

他可以忍受不要小孩,但是不能沒有曹美生。

&&&

回到台灣的時候,離開有一陣子的曹美生還真有點不適應太過火辣的天氣,一踏
上機場的大廳後,她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太熱的關係,她有種恍如隔世的暈眩感。

曹俊生空不出手來摟著她,一個人提著兩人的行李走到機場外叫計程車,卻不忘
注意她的狀況。

「都快秋天了,還是這麼熱。」

「是呀。」曹美生擦擦鼻子下的汗水,笑了笑。

她離開台灣一個夏天,換得了最愛的男人在身邊,該高興的,但是曹美生突然有
一種不實際的感覺,這一切來得很不簡單,然而她卻沒有緊握在手中的充實感
受,為什麼呢?

當她還來不及細想的時候,曹俊生拉著發呆的她進了計程車,經過長途的旅行,
她的確是有點累,沒多久就靠在曹俊生的肩膀上睡著了。

在一路回台北的車程上,曹俊生陷入了沉思。

回到台灣之後,就不能像在日本那樣地自在了,這裡不再是陌生的國度,而是一
個有朋友、有熟人的城市,除非他打定主意帶著妹妹遠離塵囂,與世隔絕,否則
他們是無法平靜地相守。

搬家吧?不過要搬到哪裡?好不容易有了一份工作,難道要輕易地放棄?而美生
離開台灣前就離開了工作,現在一回來勢必要重新找工作,因此至少在短時間之
內,曹俊生的經濟壓力是絕對存在的,所以就算要搬家、要換工作,他都沒有本
錢。

之前在日本還說著,想在北海道過日子?真的是說夢啊。

怎麼好像一回到台灣後,就像是陷入了現實的刁難裡?曹俊生拍著妹妹的頭,感
到無力與惆悵。

他能夠確定自己這輩子只會愛著自己的雙胞胎妹妹了,這件事情經過了十多年的
實驗已經得到了結果。但是,他長久以來所擔憂的事情卻不曾消失過。

他怕曹美生會受傷。

「先生,妳妹妹是不是暈車啊?」計程車司機從後照鏡望著他們倆,隨口問問。

「她只是很累。」曹俊生禮貌地回答。

之後,他傻了傻。

連計程車司機這樣的陌生人都看得出他們是兄妹,因為那來自同一對父母的相似
容顏嗎?頓時,曹俊生的心理升起了絕望。

這絕望是關於他們逃過世人眼光的機會,是微乎其微啊。

我們能在眾人不斷丟砸的石頭中安然相愛嗎?曹俊生一路上不斷地問著自己,一
班緊緊地抱著酣睡中的曹美生,貼著她的頭髮親吻著,也同時承受著計程車司機
那察覺到異象的眼光。

回到家中,曹美生的第一件事情果然是收拾環境,曹俊生並不感到愧疚,他滿臉
笑意地坐在丟了幾雙襪子的沙發上,看著她忙進忙出。

「你怎麼搞的?衣服都不洗?啊!洗碗槽裡有蟑螂!天啊,鍋子已經洗不乾淨
了……」

這就是他想像中的美好日子,他在這個佳里製造髒亂,曹美生也在這裡收拾善
後,他們,一起在這個家裡,生活著。

「過來。」看曹美生洗乾淨了雙手,站在客廳裡喘著氣,曹俊生對她招手。

「這裡還有幾雙襪子……」看到沙發上的襪子,話都沒說完,曹美生就被哥哥摟
到懷裡吻了一陣。

「妳要替我洗一輩子的襪子,多的是時間。」曹俊生疼惜地說著,「妳看到了,
沒有妳,我有多糟糕。」

「我以為妙芬會照顧你……」一提起曹俊生已經分手的戀人,曹美生止住了口。

「誰都可以照顧我的生活,但是沒有人可以照顧到我的感情。」

他像是要把這十多年來的愛慕都說完似的,毫不保留地傾訴,讓曹美生紅了一晚
的臉。

回到台灣後,兄妹兩足不出戶一個多禮拜,享受著熱戀的好時光。直到曹俊生知
道自己的年假請得太多了,才依依不捨地開始銷假上班。

「喏,便當。」

「謝謝。」

自曹俊生恢復上班的第一天起,他每天都帶著小熊維尼的藍色便當袋,親吻了他
的愛人——也是他的妹妹,然後出門上班去。

每天早晨以一種主婦的身分衛曹俊生帶便當、然後目送著他離去,是曹美生長久
以來的夢想,如今夢想成真了,她自然感到開心,但是,她也隱隱地擔心著什麼,
卻不敢告訴曹俊生。

她告訴自己,一定是心裡影響生理作祟,不會這麼巧的。可是,她一想起須知子
的話,又不免心事重重。

『你們絕對不能有孩子。』須知子非常嚴肅地警告過了。


曹美生算了算時間,卻發現自己的月經已經晚了兩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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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有些人是想成為作家而不可得,才勉強去做別的差事。」
「正好相反,應該說,做什麼都不行,才會去當作家才對。」
—太宰治 貓頭鷹的通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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