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殺而死了,解決的只是——
自己的情緒能夠永遠都不會再因為某件或是某些事情煩惱
——這回事而已,那件逼人死去的事件卻永遠不會被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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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捷運報有個頗辛辣的話題,告訴大家自殺的方式有哪些,並且痛苦指數與死相有何高低不同。
報導說,想死得漂亮點,就用上吊的方式。
「根本就是胡說八道,最近不是剛有個藝人上吊自殺嗎?他自殺的樣子哪裡好看了?」我的同事維納斯說。
「那是因為他吊在樹上十多天了,任何好看的東西如果掛在樹上十幾天,很難維持美觀吧?」我說。
這實在不是一個搭配早餐的好話題,在早上九點多的辦公室中,我跟美麗的女同事,維納斯,竟然咬著薯餅討論著自殺這回事。
原來上吊會難看,通常不是因為吊太久了,不然就像是捷運報裡提到的:繩子著力的方式不對。
欸,這並不是重點,重點是,我沒想到這份報導中竟然說燒炭或是一氧化碳中毒死去是痛苦指數頗高的死法。這跟我原本以為會舒服、昏沈地睡著,然後迷糊地死去的觀念有很大的出入。
「那亂寫的。」維納斯說,「這種死法不但人會漂亮,而且根本一點感覺也沒有。」
「我原本也這麼認為呀,但是這裡的確是這麼報導著的,」我還刻意多讀了幾回,「中毒會後犯噁心、頭暈、痙攣……唉呀,看起來好可怕,原來以前的觀念都是錯誤的!」
老實說,我以前還認真地想過,如果要去死,我一定要挑燒炭這個方式。
開瓦斯對鄰居有相當大的危害,唯有燒炭是最安全,而且最不痛苦的方式,可惜的是自己看不到那臉孔泛著玫瑰紅的美麗模樣。
看來這下子還真是沒有什麼好的自殺方式了,吞安眠藥不但死不成、還要承受極大的肉體痛苦跟輿論指責。跳樓更不用說了,沒有人喜歡自己的肢體在地上呈現不可思議的排列方式,到了自己老媽都認不出來的地步。
認不出來其實也是好的吧,省得讓家人對自己心寒,既然都已經決定要死了,就表示心裡根本就不在乎任何人——包括家人——的感受,簡直可以這麼說吧,自殺,是天底下最自私的一件事情。
所以至今我還活著,不完全因為我怕痛,我更怕的是身後的這些人,我再也不能跟他們說話、擁抱,甚至是吵嘴、打架都好,我將會真正地永遠孤獨。
拿「一時」的失望與孤獨去換得「永遠」看似很划算,但是那有意義嗎?
「說真的,自殺真的是好糟糕的行為哦!」我闔上了捷運報,「連看起來最輕鬆的一氧化碳中毒其實都會這麼痛苦,可見上天根本就不會讓自殺的人好過,所以自殺是錯的。」
是嘛,因為不允許,所以一定會痛苦的。
這種推論似乎還挺不賴,我有點得意。
「不,真的是一點感覺也沒有。」維納斯說。
「什麼?」我吃完了我的薯餅。
「關於一氧化碳中毒呀。」
「咦?妳這麼肯定?」
「因為我試過。」維納斯喝完了她的咖啡。
「喔。」我也將柳橙汁一飲而盡。「感覺很舒服嗎?」
「就是很昏沈,全身都發軟,意識漸漸地模糊起來。」
「不會噁心?想吐?」記得剛剛報導裡是這麼說的。
「只是會有點頭暈。」維納斯也把她的薯餅吃完了。
我對於維納斯可以如此自然地說著曾經自殺的狀況完全沒有任何的驚訝或是不自在,那感覺就是在聊著「昨天我去某家燒肉店喝到很差勁的清酒」或是「前面路口的服飾店根本就是一家服務態度很差的黑店」,諸如此類的閒話家常。
自殺,彷彿是在我們身邊自然而然且經常發生的事情了,更何況,因為自己經歷過,因此對於那樣的行為更能夠理解、並且見怪不怪。
只是,「見怪不怪」不表示我會認同,我相信維納斯也是。
正因為走過陽台邊的欄杆、或是在浴室打開過瓦斯,最後我們選擇離開陽台回到房間看電視、睡覺,或是關掉浴室的瓦斯筒、打開所有的門窗後出門去透透氣……
運氣不好一點的話,也許躺上了那張命中注定該睡上一回的病床,然後就此大徹大悟。
說「大徹大悟」還太過崇高了些,應該說:
終於體認到死亡令人不安、不捨、擔憂、恐懼、寂寞……
「自殺而死了,解決的只是——自己的情緒能夠永遠都不會再因為某件或是某些事情煩惱——這回事而已,那件逼人死去的事件卻永遠不會被解決。」維納斯說。
「妳當初為何要那麼做?」我問。
「妳指的是自殺、還是放棄自殺?」
「呃……」
「沒差,對我來說都一樣。」維納斯笑著說。
她將杯子裡僅剩的一滴咖啡倒在舌頭上,意猶未盡地舔了舔,那表情像是個不會有煩惱的幸福人。
「妳準備好怎麼死了嗎?」維納斯眨眨眼睛,「想自殺時是因為我以為我準備好了,那敦促我自殺最早的原因早就不是重點了,重點是,我以為我準備好了。」
「所以……」
「因此,當我發現我根本就還沒有準備好要怎麼死的時候,我就放棄自殺了。」
聽起來很怪異,但是我竟然可以完全理解那樣的說法。
所謂「準備好」並不是將死亡的方式與道具準備好,而是:
我是否準備好給這個世界與家人一個合理的交代——關於我的生之結束,與我的死之後話。
倘若不能讓所有的人認同我選擇死亡的任何理由,這件事情便是不被容許的,尤其對身邊關係密切的人來說,一場被刻意發生的死亡事件是很難被接受的,因為這意味著所有人的生活也將會被不自然地干擾了。
「妳還會再來一次嗎?」我問。
「妳會嗎?」她反問我。
我搖頭,「為什麼?」維納斯笑著看我,而我想她的答案應該與我相同。
即使不愛自己了,也要對愛著自己的人負責任。就算以前到現在沒有任何人愛著自己,將來,那不可知的將來,一定也會有的。
曾經有過那麼一次自私、又不負責任的想法出現過,還差點付諸實行,現在卻還可以認識維納斯、在這裡吃早餐、談論一氧化碳中毒到底痛不痛苦,就已經是當初根本不會預料到的狀況了。
所以對於自殺後的種種,又豈是在腦筋不清楚的時候可以安排好的工作?
我連自己死後要如何被對待、公祭名單希望誰能來……這種最簡單的事情都不能選擇了。
「這種事情,永遠不會有準備好的時候吧。不必急於一時。」我說。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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