硫磺味。跟每個季節轉換的風向一樣,到處流竄。
當帶著硫磺味的白色濃霧飄進窗內時,我感覺到那沁涼刺鼻的奇異。
愛情也如同濃霧接近。



「什麼是第十七家族?」我看著系所外的佈告欄,看到我的名字張牙舞爪的貼在某個【十七家族】的最底下,周邊都是密密麻麻的陌生姓名。

「算是一種強制的法定血親吧。」盧仔這樣回答我。

盧仔本名叫做盧民強,是我進大學後第一個朋友,如果我的房東不算,我的助教不算,便利商店店員不算,他就是我第一個正式與他談話的人。

原來所謂的「家族」是一種大學生互助的單位,用抽籤的方式抽取家族,你的上層年級學長姐就是輔導你適應大學生活的人,兒跟你抽中同一個家族的另一個同班同學,就是學習伙伴,也就是所謂的「學伴」。

***

盧仔在第二十一家族。聚餐的時候他的座位離我這麼的遙遠讓我有點落寞。這就是家族聚會,跟自己同一家族的「直屬學長姐」跟學伴一起吃喝聊天。可我覺得我在這熱鬧的場合卻分外的寂寞。

呃?自我介紹嗎?這個自稱是我「直屬學姊」的女人突然的要我做這件事情,
我站起身來:

「大家好,我叫藍雲鶴,藍色的藍,閒雲野鶴的雲鶴。我當過兵,所以我應該都比在座的學長姐來的老。」

「你幾年次呀?名字不錯唷。」 大家開始盯著我看,七嘴八舌的訪問起來。

當我說出了比一般正常大學生老個四歲的年紀時,在座的每個人都哄然。果然是個老學弟。

「學弟你不用站起來啦,坐著就行。」叫我自我介紹的學姊笑著拉拉我,我不由
自主的往整個餐廳張望,掩飾我的一點點不好意思。好吧,坐下。

在坐下之前,我看到坐在我對面的女孩子,她應該就是我的學伴吧,正張著大大的眼睛看著我。

「我叫莊涵如,多多指教。」她坐在我的對面,不斷眨著眼睛無辜地看著在座的每一個人,感覺是相當活潑的女孩子,應該不會變成我「學習上的絆腳石」吧→另一種「學ㄅㄢˋ」的定義。

大體上說來,聚餐的感覺不錯,大概是軍隊待久了吧,真是不曉得該跟這些年輕人說些什麼。可是,盧仔年紀也比我小很多啊,為什麼我跟他就談得來?

哎,我的大學生活,感覺上好像只有盧仔跟我的新房間讓我有點熱誠。

***

一個月過去了,感覺上像是在打仗,一年級的菜鳥新生對於自己的課程是沒有什麼選擇性的,對我來說也不是很重要,我是來這邊要學歷的,上什麼課不重要,能畢業就好,但即使抱著這樣消極的心態來念大學,我可還是個用功的學生。

「藍仔,喝酒啦,剛開學幹嘛這麼認真?」盧仔抓著一袋子的熱呼呼滷味、扛了一箱啤酒跑到我房間。

好吧,期中考在行事曆上似乎還蠻遙遠的。我闔上經濟學原文書本,關掉翻譯機。

我關上房間門,點起一根煙,這層公寓分隔了很多間小房間,大概有八、九間吧,只是木板的隔間,隔音可以想見的差,現在不過才九點多,吵吵鬧鬧的還沒關係,也不會引起什麼共憤,但是煙味就…

盧仔打開一瓶啤酒,跟我打聽我可愛的學伴。

「你學伴不錯喔,如果你沒興趣的話,讓個機會給我吧?」

我看看盧仔,這傢伙,上課時就發現他的眼睛一直盯著我的可愛學伴,莊涵如上課時沒有跟我坐的很近,跟她的新朋友坐在一起,女生就是喜歡窩在一起做任何事情,典型的群居動物。

「她沒有男朋友啦,你大可放心,我對她也不會有什麼興趣,小妹妹一個,而且,」
我指指我門上的大照片,「我有老婆的哩。」

「都還沒結婚叫什麼老婆啊?」盧仔不以為然的又喝掉一瓶啤酒,擦擦他薄薄的漂亮嘴唇,我總覺得他這張令女生看了會意亂情迷的嘴唇將來會幫他惹出不少事情來,「好不容易上大學了,風光明媚的很,多給自己一些機會吧。」

我笑一笑,說歸說,盧仔自己也是很專情的人,只是他遠在澳洲的女朋友打破了他的信心。

而我對我的女朋友,還很有信心,這七年下來,不論是分隔兩地或是我身在前線,她都給我無比的信心,不管發生什麼事情我也不會離棄她。

只是沒想到,最後卻是她捨棄了我。

***

盧仔又喝得醉醺醺了,明天有系週會,我看我明天又要一大早去他住的地方把他挖起來,要不是我的房間不夠大,實在是把他丟在我這裡睡就好,就不必這麼費力的把他抬回去。

終於把盧仔搞定,我慢慢的走回住處。午夜的商店街還有幾家麵店開著,我想起了她常常為我烹煮的麵食,想起了溫柔的她。

接近公共電話,我只想聽聽她的聲音就好。不過我等了很久,眼前這個女人實在是長舌的很,公共電話可以這樣聊天用的?我就是不想去找別支電話,故意一直站在她身後,看她什麼時候講完。

背對著我的這個女人頭髮很長,還穿著麥當勞的制服,一副很笨的樣子,我想一定也是個大醜女,大概是剛從學校旁邊的麥當勞下班吧,真是苦命,又長得醜,好悲哀。

我最討厭醜女人了,而且又長舌!

我走近她旁邊,很不耐煩的用電話卡敲敲話機,「妳講完了沒啊?」

此時吹起了十月的晚風,帶一點硫磺味,吹開她轉過頭來臉上的粘溼長髮。

我愣住了。

她在哭。

***

一大早就跑出去拖起了睡得死死的盧仔,急急忙忙的趕到系所去問這天殺的階梯會議教室在哪啊?老子要遲到了!還好抵達大恩館地下室的階梯會議教室時,系週會剛開始。

我以為一些老鳥都不會來,因為像我已經聽直屬學長阿郎說了,這種這種無聊的「聽訓會」,又是一些什麼老老的系主任、講師啦,跟我們談什麼人生規劃、學業上如何奮鬥。

但是出乎我的意料,週會相當的熱鬧,連我那個本來說「我才不想浪費時間啦,不如多睡些。」的阿郎學長,也規規矩矩地坐在前面。

人還真是不少,鬧哄哄的,好不熱鬧。過沒多久,我遠遠的就看到前面在傳填一張點名單,呴,難怪出席率這麼高,幾乎全系到齊。然後,我看到我的大三直屬學姊,當初要我自我介紹的那女人,站上了講台。

「各位學長姐及學弟妹大家早,我是系學會會長林正萍..」

我靠,是學會大老唷?我跟盧仔張大眼睛,終於搞清楚這學姊的來頭,我們開始冒著冷汗、仔細的回想有沒有對她做出不敬的情事。

之後就是系主任「說教」的時間了,在台上的老頭口沫橫飛的時候,我攤開昨天沒看完的經濟學準備專心,對我來說預習還是必要的。

但沒多久我的火氣就上來了。

後面的女生一直在用尖尖的、碎碎的聲音聊天,讓我的腦子一片混亂,因為我會想聽清楚她們在說什麼,卻又聽不到。

不對!我其實不想聽,但是人類的生理機制讓我備受困擾,不想聽都不行。

「可以安靜一點嗎?很吵!」我稍微的偏過頭,低聲的喝叱著,把坐在我旁邊原本在打瞌睡的盧仔驚醒一下。

後面安靜下來了,很好,就是欠罵。我繼續念我的書,盧仔回頭看了一眼,跟我咬耳朵:「不是我們班的欸,好像是學姊喔…」

「管她什麼學姊,嘴碎的女人就是讓人討厭。」我刻意拉高一點點音量回應盧仔。

大概是被後面的女人聽到了吧,我感覺到我的椅背被踢了一下。

兩下。

然後就是冷冷的聲音自我背後響起:

「學弟,做人不要這麼大男人主義,蠻討人厭的。」

我一樣只是微微的偏著頭,也很不客氣,「學姊,不管妳是幾歲的女人,囉哩八唆真是一點都不可愛。」

後面是一片的沈默,哼哼,怕了吧?

台上一樣繼續口沫橫飛。

點名單傳到我這裡來了,我簽了名,頭也不回的往後傳,然後鬆手。

我的椅背又被踢了。

「連東西都不會傳嗎?請你撿起來。」他媽的這個啥米鬼學姊真是有夠囂張。

「妳不會自己撿嗎?」

「先生,這是階梯教室,點名單在你的腳邊,就該你撿吧?」

我低頭一看,點名單還真的在我腳邊。我彎下腰的時候瞄了一眼後面的那雙腳。說真的,是男人都是會喜歡那樣的小腿。

「『藍雲鶴』是吧?」她拿到點名單後,低低的唸出我剛剛簽好的名字,接著,她窸窣的紙聲跟筆聲滑著,「我記住你了,藍雲鶴。」

此時剛好響起休息的鐘聲。

妳記住我?媽的!妳又是誰?等我回過頭去,正想吼回去時,只看見她早就跟一些簽了名就要蹺頭的人群,快速魚貫地出了教室。

我卻追不出去,像是被黏在椅子上,不是因為我不想離開這見鬼的系週會。

我看見了剛剛還有印象的小腿,跟那一頭昨晚見到的長髮。

***

我的學伴笑得很開心嘛,看來我的任務圓滿達成,果然夜遊是會有好事的。

烏漆嘛黑的擎天崗只有我們這幾部摩托車呼嘯著,風真的超級涼快,管它什麼安全帽的規定,偶爾犯個小違規,大家全部都讓風搔刮著臉跟頭髮。

本來應該是我要載莊涵如的,因為她是我學伴嘛。但是我看到盧仔那苦哈哈的表情了,看樣子他不是頂喜歡他的學伴的,所以就藉著我想跟他的學伴聊一些課業的東西,交換了夜遊的伴侶。

一路上,我都看見盧仔跟莊涵如笑臉盈盈,因為盧仔真的是很搞笑的傢伙,而莊涵如也是個開朗的女孩,我想,這兩個人真的很配。

「其實你是想替盧仔製造機會吧。」這個叫廖本芬的女孩子果然是冰雪聰明,不愧是雄女的,一下子就被她拆穿我的計謀。

「哈,有何不可哩,妳看他們可樂著哩。」

我緊急閃過一個窟窿 ,因為前面帶頭的盧仔先打了一個手勢。廖本芬驚呼一聲,整個人往我背上撲。真要命,她的胸部碰到了我的背,不過我是個成熟的男人,不會像盧仔一定會因此驚慌失措。

說是成熟,大概因為我的年紀比我的同學,甚至比我的學長姐都還要年長,所以我有這種奇怪的「優越感」吧。不過這種無謂的優越感,在沒多久之後就會被摧毀殆盡了。

真沒想到台北也有這樣的地方。擎天崗果然是個不錯的寶地,因為沒有什麼燈光,因此星光熠熠,空氣不但好還帶著新鮮的青草味,氣氛真的頗佳。陣陣夏日的山風吹來,沖刷掉剛剛經過冷水坑時的硫磺氣味黏附。

老是在中部生活、工作、當兵的我,不曾來過這裡,提議說要夜遊的盧仔盡責的當了個好康樂,選了一個果然是心曠神怡的地點。

「哇,有牛!」

莊涵如真是大驚小怪,真是難為都市人啊,已經不知道活生生的牛該長什麼樣子。

「吼,這麼暗妳還看得到牛喔?」盧仔敲敲莊涵如的頭,他的袖子讓她給牢牢的抓住,避免因為暗路跌倒,我的袖子也讓廖本芬抓著。

我也看到牛了,如果適應了黑暗,只依靠一點公廁的燈光,也可以看見景物的些
許輪廓。循著光線,我望向離我們有些距離的公廁那一端。

有個女人,正站在公廁門口,抽煙。

女人抽煙?我皺了皺眉頭,雖然我自己是個菸槍,但我實在是看不慣女人家抽煙,還不是什麼生寶寶這一類的問題,主要還是因為不好看,很像某種職業的女子才會幹的事情。

這時,莊涵如說她想上廁所,盧仔提議大家一起過去公廁那邊,全部一次解決,然後大夥再散步到草原中央的地方看星星。

越靠近公廁,我越是感覺詭異,有不大好的預感,因為那個抽煙女子的身形讓我有熟悉感。

「欸?逸淳學姊?」廖本芬在走近公廁時喊了出來。

抽煙的那個女人轉過身來,背著光,看不見她的臉,及腰的長髮飛散,狂羈的拍打著,合身的長袖襯衫襯托出凹凸有致的上身,貼身的褲子裹著她的長腿。

不要提臉,她已經是美女了,我跟盧仔心裡一定想著一樣的事情。

系上如果有這樣的美女,我們一定會從那些豬哥學長嘴巴裡聽到,所以,她應該不是美女,頂多算是身材不錯的「恐龍」吧。

「本芬?太巧了吧?妳也在這裡?」

欸…那個聲音…好熟喔?但是我想不起來在哪裡聽過。

我跟盧仔站在一起,怔怔的望著廖本芬跟那個什麼「逸淳學姊」,她們就在公廁邊聊起天來了。

等我們走近,看到燈光底下的那位「逸淳學姐」,心臟漏跳很多拍,她談不上是名模級的大美女,因為沒有男人喜愛的雙眼皮大眼睛。可是這個「逸淳學姊」有的只是又細又長的內雙鳳眼,小巧嬌挺的鼻子,像是鵝蛋吧,一樣的白晰臉蛋(也可能因為日光燈是白光的關係),還有那一身氣質…

這位「逸淳學姐」絕對不是名模菜色,但她就是讓我覺得她是「美女」,就算她抽煙都可以讓我加分的美女。

可是這樣的美女怎麼會到現在竟然都沒見過?我都進大學快兩個月啦!我偷偷看了盧仔一眼,他兩眼都直了,看來他跟我的內心OS是一樣的。

「夜遊喔?哈,果然是新生會做的事情。」這個逸淳學姊的笑聲也是十分的響亮,帶著囂張狂妄的味道,然後看向我們這一群人。這時她又背光了,我又看不見她的臉了。

「學姊,妳一個人啊?」莊涵如也靠過去,看來這些小女生都認識她,就是我跟盧仔不認識?

「跟我同宿舍的樓友一起過來嚕,今天比較沒那麼忙嘛。」

聽她們的談話內容我就大概瞭解了,似乎是因為新生訓練的時候,這個逸淳學姊蠻照顧她們的,不過我跟盧仔沒參加新生訓練,想當然爾根本也不知道她是誰。

嘖,錯失先馳得點認識美女學姐的機會!

有另外一個女生從廁所出來,就是她說的「樓友」吧,兩個女人就這樣單槍匹馬
跑到黑黑的擎天崗,真可以說是膽識過人。

「我要回去啦,差不多嚕,我要回去寫報告。」這個逸淳學姊整理一下頭髮,綁
起一個簡單的馬尾,笑著向我們這兩個男生走來。

這個逸淳學姊,近看更覺得她的皮膚滑細;這個逸淳學姊,連笑臉都囂張跋扈。

這個逸淳學姊…

「下次有機會再一一認識大家吧,我先走啦,掰掰。」

「呃…學、學姐掰!」我怎麼了,感覺自己變笨了,有點大舌頭。

「哈,藍雲鶴,你是看到美女就說不出話喔?變得結結巴巴哩。」廖本芬站得遠遠的嘲笑我。

「藍雲鶴…?」原本漸漸走遠的這個逸淳學姊突然地回過身來。

「學姊,剛剛這個大舌頭的就是藍雲鶴,藍色的藍,閒雲野鶴的雲鶴,他是我的學伴。」莊涵如這小妮子竟然把我自我介紹的話照本宣科。

「哦?」這個逸淳學姊竟然開始走近我,然後在我眼前站定,抬起頭看著我。

她不算矮,比我矮十公分而已吧,只見她雙手交臂,對我「哼哼」冷笑一聲,眼神突然變得很冷淡。

我那不好的預感好像要成真了。

「原來是你呀,這個大男人主義的小學弟。」她挑了挑眉毛,用那細長的鳳眼斜眼瞧著我。

我的天啊,我的天啊…我的天…這個逸淳學姊…

「妳是那個鬼學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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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麗子麻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