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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需要一隻穩重的狗,陪我度過這不見光明的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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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是誰都不愛的吧。孟昆像是告解般地這樣告訴自己。

因為想到前妻的事情,孟昆嘆了一口氣,卻只感覺到胸口似乎壓了重物在上頭,而且,越來越重。

「別嘆氣了,吃完飯後我帶你去看醫生,也許狀況不那麼嚴重。」冰碧拿湯匙又碰碰孟昆的嘴角,示意他張開嘴巴吃下那口飯。

孟昆搖搖頭,拒絕了。

「妳也覺得這不是暫時的現象,對吧?」孟昆面向著冰碧的聲音所來處,試圖保持冷靜,但是他胸口上的重量卻越來越強大,他開始用力地呼吸。

「就算你以後都看不見了,也不表示你沒辦法活下去。」冰碧放下了餐具,拿起紙巾擦擦孟昆的嘴角,「你的腦子並沒有荒廢,你還是擁有想像力跟文采,只要你還能思考就可以想出新的故事,只要你還能說話就可以講出你的想法……」

冰碧抓起了孟昆的手,用她的指甲輕輕地碰觸著他的指腹,「只要你的手指頭還在,指尖還有感覺,你就還可以書寫跟閱讀。」

冰碧的手相當地溫暖,眼盲的孟昆因此更加強烈底感受到這握著他的手正在堅定地傳遞給他溫暖與力量。

「可是我真的很害怕,冰碧。」孟昆緊緊地回握她的手,「妳見到了,這裡是我的家,可是我卻會走得跌跌撞撞,我知道冰箱在哪裡,但是我不知道可以裡面的東西是不是過期了;我知道瓦斯爐在哪裡,但是我再也不能煮東西了;我知道我的衣櫃好好地站在我的房間中,但是我已經挑不出我能穿得好的衣服了…」


有腦子、有嗅覺、能說話、可聽聞,但是那不等於他能平安地過日子。而他連日子都過不好的時候,還能如何好好地養活自己?


「我在我的家裡都已經弄得處處是危機,妳要我怎麼走出去?」

孟昆好不容易乾了的眼角又開始泛出了眼淚。

冰碧沒說話,只是拿著紙巾幫他擦著眼角的淚,也許她也擦著自己的淚也說不定。


「我在想,這是我的報應。」孟昆依然緊緊抓著冰碧的手,彷彿只要他一放手,這目前他唯一可以依靠的浮木就會漂離。

「當我已經看不見了之後,我才發現之前的我根本也不是一個健康的人,我早就瞎了,而且瞎的還是我的心,這是最可怕的事情。我明明耳聰目明,但是卻對身邊的人事物視而不見,如果說有用鼻孔看事情這種事情的話,那我絕對是這種狀況。」

說到這,孟昆自己都苦笑了一下,欲鼻孔看事情,那頭頂上的眼睛還真是什麼都看不見呢。

「我寧願想成那是因為你有自信,」冰碧終於開口了,聲音非常溫柔,「當然啦,在很多時候你的確是一個目中無人的混球。」

「妳真這麼覺得?我真有這麼糟糕?」雖然已經開始自省了,但是孟昆還是不太習慣直接從別人口中說自己是個混球。

「是很糟糕呀,要不是看在你是暢銷作家的份上,恐怕我老闆早就找人把你打個半死了。」冰碧終於是輕輕笑了一聲,孟昆感覺得到她的手微微抖了一下,「不只我老闆,你難道不知道外頭一堆把你說成魔鬼一樣的風聲嗎?」

「我還真是不知道呢,我沒聽說過。」孟昆又笑著搖搖頭,「看來我以前不僅僅是瞎了,還連耳朵都不太靈光。」

「面對這種事情的時候,笨一點或是耳朵不靈光會比較好一點。」

「我不是笨,我是真的都沒注意到。」

「不管你是笨、還是真的耳朵不靈光,或是你壓根沒想到自己這麼令人……討厭,總之大家都說你是個目中無人的傢伙,」冰碧開始壓粗聲音學起了那些說常到短者的語氣:

「孟昆呀,是很有才氣,但是卻不懂得謙虛,也從不關心別人的死活,這種人總有一天會死得很難看。就好比他那個漂亮老婆不就……」彷彿發現孟昆的前妻是個不能提起的話題,冰碧馬上住了嘴。

冰碧自孟昆手中抽開了她的手,孟昆聽到她好像是站了起來走到屋子裡的另一端,那個位置應該是窗戶邊,接著是拉開窗簾的聲音。


現在該是下午幾點了呢?天氣好不好?有沒有出太陽呢?就連這平常都最簡單得知的事情,孟昆卻一點辦法也沒有。

報應,果然都是報應。那些人說的一點都沒錯。


「所以我現在看不見了,是一種報應吧,這下子我真的『目中無人』了,哈哈。」孟昆乾笑了兩聲。


千夫所指,無疾而終。這句古老的警語孟昆是知道的,但是他是真的沒想到自己也會有應驗這句話的一天。

原來有這麼多的人表面上奉承他、捧著他、稱讚他,背地裡卻對他如此地嫌惡又不以為然。


「下起毛毛雨了。」冰碧的聲音遠遠的,好像是刻意要遠離這「目中無人」或是「報應」的話題似的,她繼續描述窗外的天氣狀況。

「可是真奇怪,雖然下著雨,卻還出著大太陽呢,不過還是有人牽著狗出來散步,啊,好可愛的米格魯,養隻狗好像也挺不錯的。」


冰碧絮絮叨叨,說著不著邊際的話,看似沒有重點的自說自話,卻讓孟昆覺得平靜。


「米格魯應該不適合當導盲犬吧?」在聽了冰碧將近兩三分鐘的碎念後,孟昆回到剛剛她提到的那隻狗身上。「米格魯太皮了、太愛玩了,的確不適合當導盲犬。」

正由於參與過殘障體驗營的活動,雖然沒有親身體驗殘障之苦,但是孟昆瞭解導盲犬這類的義犬該具備何種條件。牠必須性格溫馴,在經過長時間的訓練後,能後對身邊所有的誘惑視而不見,因為牠所受到的每種誘惑都會讓牠所幫助的盲人陷入極大的危險中。

米格魯太調皮了,不是穩重的狗。

「我會需要一隻可以陪伴我的好狗,好讓我度過餘生。」說這話的孟昆其實已經把自己當成會終生殘障的人了。


眼盲的時間過多久了?幾個小時有了吧?但是卻沒有任何一點點重見光明的跡象,即使只有模模糊糊的一片光,都沒有。這在剛剛冰碧拉開窗簾時,他卻沒有受到任何光線的刺激,他就心寒地發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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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麗子麻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