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mooneyes (麗子《沒有人生不紛亂》) 看板: P_mooneyes
標題: [短篇]六十五歲的幸福
時間: Sat May 7 13:31:31 2005






《六十五歲的幸福》

有種幸福的存在,不是因為擁有。

而是因為擺脫與自由。











今天會是個特別的日子,終於是到了這一天了,他想。

今天天氣很好,雖然有點冷,但是陽光卻非常溫暖,典型的冬日
午後,他坐在屋外走廊下的藤椅上,看著正在庭院草皮上騎著四
輪腳踏車的孫子,感到無限的滿足


老伴過世也已經三年了,當妻子過世的時候,他的老年生活頓時
少了一個有力的心靈支柱,也更加恐懼那個日子的到來,妻子也
知道,所以她離開之前握著他的手,流著眼淚說:


『對不起,我要先走了,不能陪你直到那一天了。』


妻子走時表情很安詳,眼淚卻不斷地自眼角滑落,直到身體變冷
了、僵硬了,那淚水才止住。




「爺爺,我肚子餓了。」孫子天真地跑到他的面前來,「什麼時
候可以吃蛋糕?」


「爸爸跟媽媽快下班啦,再等一下喔。」他笑著摸摸孫子的頭,
看看手腕上的手錶。


這錶是兒子在去年生日送他的,就如同他六十歲生日後所收到的
每一件生日禮物一樣,實用、並且價值不菲。


六十歲時兒子送了他一件雪衣、六十一歲時是一雙耐穿的登山鞋
,隔年是一個高級皮革製的旅行袋,然後是一頂名牌的呢帽。


今年會是什麼禮物呢?他非常地期待。





想起了這唯一的兒子,他就感到些微的心酸,當初妻子難產,好
不容易生下了這個命根子,卻又住了好幾天的保溫箱,變賣了房
子跟土地,才留住他這一條小命,他與妻子這些年來辛苦地工作
、兼差,也總算又擁有了充足的家庭生活。


而妻子卻因此長年為病痛所苦,婦女疾病不斷,最後也是撐不到
他與妻子約好的這時刻。


沒什麼好怕的,雖然一個人會有點寂寞,但是他很快就會再度見
到妻子了,還有應該早就不在人世間的母親。


對於母親的生平印象他是越來越模糊了,只記得她是個堅強守寡
的女人,並且對於母親與他道別時的那一臉微笑,卻是怎麼樣也
忘不掉,他甚至沒有送母親任何的禮物。





母親那時候心裡在想些什麼呢?跟他現在是同樣坦然的心境嗎?

否則,怎麼能夠笑著看他離開?



「爸,我回來了。」

兒子與媳婦已經回到家中,出現他的身後,手上提著一個大禮袋。

「這麼早就回來了?」他訝異非常。

「今天是爸爸您的生日啊,當然要早點回來囉。」媳婦笑著說。


是啊,今天是我的生日。

這個日子他每天都在等,兒子與媳婦也都在等,沒有人會忘記。




晚餐的氣氛非常融洽,他把握這最後的時光與孫子唱著生日快樂
歌,品嚐著媳婦的手藝、聽兒子一如往常滔滔不絕地說話。

今天再不好好享受,將來就沒有機會了。


「生日快樂,爸爸,這是生日禮物。」兒子拿出了禮袋,這是他
最期待的時刻。


一拆開禮物,他酸了鼻子。

兒子將所有他與妻子的照片都交給了攝影公司重新整理,護貝起
來,並且包裝得非常精緻、美觀,交到了他的手上。

相簿裡還有兒子從小到大較重要的紀錄照片,也有孫子幾張可愛
的容顏。








果然是非常好的生日禮物,他含著淚水跟兒子道謝。


他僅有的、最完整的人生,都在這本無價的相簿裡了。




當他回到房間仔細收好這本相簿在旅行袋時,他聽見兒子在客廳
跟媳婦談話。









「聽說準備要修法了。」

「咦?為什麼要修?」媳婦問。

「因為老年人實在還是太多了,政府決定把年齡往下降。」

「唉呀,真是這樣嗎?」

「是呀,不過也沒差了,要三讀通過後大概也是很久的事情,跟
爸爸已經沒有關係了。」

「但是我們兩個……」媳婦的口氣像是非常難過。

「所以了,要趁著年輕多跟孩子相處,而且妳不要擔心,」兒子
似乎也哽咽了,「雖然妳比我年長,但是妳放心,我一定會跟妳
一起離開,不會讓妳孤單一個人。」

「真的嗎?」媳婦已經哭了,「我也會一直陪著你的。」








他坐在房間裡,回想著方才兒子與媳婦的對話,因為太羨慕,他
終於是讓眼淚不受控制地在他蒼老的臉上奔流。

妻子也與媳婦說過一樣的話,『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但是她卻先走了,留下他一個人去面對這殘酷的制度與結果。












就寢前,兒子來到他的房間。

「我已經跟公司請了明天的假了。」

「喔……好。」

「東西都帶齊了嗎」兒子坐上了床邊,一派自然,因為這是早就
知道的結果了。

「也沒有什麼好帶的,」他笑了笑,「你送我的東西都很實用,
可以讓我舒服地過好些時間了。」

「爸,」兒子的態度突然猶豫了起來,「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怎麼了?」

「為什麼您還笑得出來?」







為什麼呢?因為兒子的問題,他再度想起了母親那寬容的笑容。


「等你到我這個年紀,你就會知道了。」他說。



***


第二天黎明前,他已經穿上了雪衣、戴上了呢帽,腳下踩著保暖
的登山鞋,提著裝載著滿滿回憶的旅行袋,坐在客廳裡等待。

兒子拿著車鑰匙,自廚房裡拿出了一杯熱牛奶讓他喝下,然後沈
默地幫他拿起了旅行袋,一手卻牽起了他這個老爸爸。




他又想哭了,卻是因為高興,因為兒子緊緊地握住他的手是如此
溫暖、堅毅,他的家庭一定會非常地幸福、順利,因為他是一個
這麼好的男人——他跟妻子教出來的好男人。


兒子的掌心裡似乎也傳遞了一點點的……不捨。


一點點也好,那麼這數十年來就值得了。




上車後沒多久,熱牛奶裡的安眠藥起了效果,也好,昨晚睡得不
是很好,他索性就閉上了眼睛。

醒來後,他發現車子已經靜止了,車窗上都是水霧,但是隱約依
然可以看出外頭的景色是一片鬱鬱山林。





正在駕駛座上看書的兒子發現他醒來後,讓他吃了一個便當,這
是媳婦昨晚就準備好的。

這是他能吃的最後一餐,因為法律規定,那旅行袋裡不能有任何
的食物。


跟兒子下車後,他望著這白茫茫的清晨山景。

好像啊,當初他遺棄母親時,也是這樣的時間,類似的地點。


「爸爸,謝謝你這麼多年來的照顧。」兒子緊緊地抱住了他,讓
他有點喘不過氣。

但是這只是一時的情感波動,當兒子一上車、回到家裡後,那些
緊張的生活、嚴苛的賦稅、不合理的法律,又要纏上了他的生活
,讓他無暇去釐清何謂親情與人性。




就如同他當年遺棄母親後,拋諸腦後的速度之快。



「我也謝謝你,讓我很幸福。」他笑著拍拍兒子的背,推開他。

兒子偏著頭,眼角帶著沒有滾出的淚,看著他。


「您真的覺得幸福?」兒子問。

「是的,這是我最幸福的時候了。」










滿六十五歲的第一天,他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幸福,因為那些貶棄
人性與老者的殘酷社會,再也跟他無關了。

他終於明白為何當年母親可以笑得如此包容與坦然。

因為留在這社會上的青年人,才是真正最悲哀、包袱最沈重的人。


看著兒子揚長而去、代表著永別的車後白煙,他依然笑著,然後
帶著旅行袋與笑容緩緩地往山林深處走去,也許在路上,他會一
一發現許多與他同樣六十五歲的骸骨,過沒幾天,他也會因為失
溫或是飢餓而加入這個天葬的行列。

他不會有機會體驗六十六歲後的光陰,但是他已經瞭解到何謂六
十五歲的幸福。


就是自由與輕鬆。




***


(逝紀日報專題報導節錄 二○三○年四月一日 記者:莊孝也)


西元二○三○年後,由於醫療發達,人類平均壽命已達八十五歲
以上,但全球經濟長期不景氣的狀況並未獲得改善、加上教育政
策朝令夕改,致使生育率逐年以驚人的速度負成長,造成了令人
恐慌的「倒金字塔現象」。根據統計,目前全球平均數值為一個
年輕人必須供養零點五個六十歲以上的老年人,造成了沈重的負
擔。

世界各國因為嚴重的社會老年化問題,於二○四○年後,已陸續
立法規定到達某一歲數之老人,必須脫離社會體系,避免造成國
家社會的嚴重負擔,並且鼓勵生育,凡順利使家中長者脫離社會
者,皆可獲得高額生育及教育補助。

此運動雖被已年逾七十的美國超老總統及中共的老摳摳領導人所
反對,但依然獲得聯合國的支持,成立相關的組織協助各國推動
此一方案。

目前歐洲國家之脫離社會年齡上限為七十歲,而亞洲各國因經濟
狀況較為落後,一般皆立法為六十五歲,更有地區因人口負成長
過於嚴重,例如呆灣、馬來東亞、撿普債等地,已準備修法將脫
離社會年齡修改為六十歲。

根據「世界人口品質控制組織」(World Population Quality
Control Organization)的調查指出,由於補助措施的鼓勵,老
年人脫離社會的狀況十分順利、並且獲得大多數人的支持,各國
政府也發現了生育率明顯上升、醫療資源浪費的狀況降低許多,
且由於森林區為脫離社會後的強項選擇,因此也使得自然的生態
得以維持。


然而,此「老年人脫離社會」法律的施行,還是出現許多待解決
的問題,例如教師荒、以及政府、企業內部的人事鬥爭,造成不
少社會亂象,但是相信這只是短暫的陣痛期,為了長遠的將來打
算,社會必須付出該付的成本。

且,由於倡導脫離社會的自然性,造成喪葬業蕭條,業者正打算
進行全球性的大規模抗爭、以爭取業內權益。目前各國也正在一
一與業者溝通,期能獲得兩全其美的解決方案。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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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有些人是想成為作家而不可得,才勉強去做別的差事。」
「正好相反,應該說,做什麼都不行,才會去當作家才對。」
—太宰治 貓頭鷹的通信—
麗 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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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惡之故有道者不處君子居則貴左用兵則貴右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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矣吉事尚左凶事尚右偏將軍居左上將軍居右言以喪禮處之殺人之眾以哀悲泣之戰勝以
喪禮處之道常無名樸雖小天下莫能臣侯王若能守之萬物將自賓天地相合以降甘露民莫
之令而自均始制有名名亦既有夫亦將知止知 220-130-174-88.HINET-IP.hinet.net海
作者在 05/05/07 13:32:24 從 220-130-174-88.HINET-IP.hinet.net 修改這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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