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mooneyes (麗子>P_mooneyes成立囉) 站內: P_mooneyes
標題: 《老處女的存在價值》第六話 不同世界的兩人
時間: Wed Apr 20 14:15:22 2005




  我度過了生平滋味最複雜的一個月。

  這一個月來整個公司都處於非常忙碌的狀態,因為總公司的人員一一進駐
了,位置的大搬風、線路的遷移,就已經把我忙得不可開交。加上在新科的主管
要求下,我還要寫一份新月份的工作計畫書。

  在范懷謙正式遷入他的經理辦公室時,也意味著我的軍事化生活即將開始,
更是閻萍自此每天心情不好的導火線。

  心情不好是一回事,但是閻萍也真的照一個月前她當面答應范懷謙的承諾一
般,每天下班前準時交出工作日報表,仔細的列出今天工作內容、明日工作計畫。
上班時間比以前更加準時、用餐時間也不會自動提早及延後。

  閻萍變成了比我還像鴨子的鴨子。而且非常徹底。


  「唷!六點整。潘鬼,走!」

  「走去哪?」

  「下班啊,都六點整了。」

  「但是我的案子還沒結……」

  「下班了啦!走啦。」閻萍會不管我的抗議,把檔案跟電腦都關了,帶我離
開辦公室,下班。


  是的,徹底的軍事化鴨子,上班、用餐準時,下班也是時間一到她就離開。
乖孩子閻萍是出生了,但是認真加班、責任第一的閻萍卻不見了。

  她也從不加班好索求加班費,因為加班單要本人去主管簽寫加班單,而直到
范懷謙來到公司已經快要半個月了,閻萍從未與他正面接觸,連繳交日報表都是
我順便替閻萍帶上去,而開會時,閻萍只是埋首寫自己的東西,從來都不正眼看
我們的主管一眼。

  我了然於心,對於這樣的狀況,因此能幫閻萍避開范懷謙多少,我都盡量幫
忙。

  因為如果我是閻萍,我可能在當年被范懷謙傷害後,就沒有活下去的勇氣了。

  事實上我也很少進去范懷謙的辦公室,隔著玻璃窗,他總是坐在椅子上面對
著落地窗講著電話,有時候那張帥氣的臉上會有的表情,總是讓我發毛。他似乎
很常生氣?這一點在第一次見到他時我沒有機會察覺到。

  撇開他對閻萍做過的事情不談,我也漸漸的感覺到他是一個心機深重的人。



  辦公大樓的強風讓我不自覺抓緊了外套,望著深藍色的台北夜空,看不到星
星…。

  已經是夏末了,季節開始有轉換的跡象。這些日子以來的忙碌,常常讓我一
回到家就倒到床上呼呼大睡,隔天一大早我會刻意的出門。七點半前出門是不夠
的,於是我選擇了七點就出門,在學生比上班族多的捷運車廂上,我開始試著去
閱讀工商時報,或是一些時尚的資訊、雜誌。

  除了工作上的忙碌,與閻萍一星期出去兩三次的逛街行程也讓我覺得疲倦又
充實,走在流行線上的好朋友,對我開始想要好好打扮自己的改變感到非常的開
心。

  『好耶!妳終於想開啦?』

  『這時候不想開,等到我四五十歲了再想開不就太晚了?』


  有時候,我在逛街時會看到熟悉的人影掛在高高的、聚光燈打亮的海報上,
那極富女人味的模特兒,叫做羅寶娜。

  香水廣告、服飾廣告、化妝品、甚至是珠寶廣告,多多少少都會有她的參與。
據說為了拍這些廣告,已經把她剛回台灣的三個月行程都排滿了,因為她可能隨
時都會離開台灣∼因為即將到來的婚期。


  果然是不同世界的人,她站的這麼高啊,就像是在天堂,而我,這個地獄爛
泥巴,最後還是只能站在高掛的廣告看板底下仰頭對她張望。

  她跟唐尚嚴很配,真的很配。他卻說我比這個廣告明星好上幾百倍…?

  我真的不懂……。


  一想到這我就會輕輕的搖搖頭,又想起那個瘟神幹什麼呢?那天晚上後就該
什麼都結束了。不管是仇視,還是……眷戀。

  「走吧…別看了。」閻萍這個時候都會拍拍我的肩膀,把我拉到別的專櫃去
轉移我的注意力。她懂我的。也許也懂了我自己都還模模糊糊的感情。



  「還在想他?」

  「沒有啦…」我說著閻萍聽了只是笑笑不再說話的謊言。

  這一天我跟閻萍準時下班後,去買了「美麗佳」新出的亮眼睫毛膏,然後就
到一家氣氛還不錯的小餐廳吃晚飯。但是我不怎麼有食慾,因為剛剛又看到了由
羅寶娜代言的廣告看板,她代言的恰好就是這一款的睫毛膏。

  一樣的東西,塗在她的臉上就是不一樣,當我試用了睫毛膏眨著眼睛發現了
她的代言廣告,就大落落的貼在專櫃小姐背後的亮板上時,那種天壤之別讓我很
想哭泣。


  古諺有一句話是:「東施效顰」……就是像我這樣吧……。


  「她是廣告模特兒啊,如果化起妝來不夠美,那廣告公司幹嘛花大把鈔票請
她?」閻萍對於我的自卑一直想辦法排解。

  「話是這樣說沒錯…」

  「本來就沒錯!妳看看我,潘鬼,」她一手抓住我的頭:「我美嗎?」

  「妳?妳當然美。」


  閻萍也是大眼紅唇的女人,那雙眼睛有著強烈的電力,皮膚也很好,不必打
粉底也是晶瑩剔透。

  「那就對了,我可也是個美女啊,呵呵,但是我自己知道我不能靠模特兒這
行吃飯,因為我沒有那種氣質。我也不認為我承受的起那種壓力。」

  當模特兒代言產品都會有壓力,不是拿了錢拍了廣告就了事,產品的銷售成
敗有一部份可能要歸咎於模特兒的表現不夠好,如果結果很糟,那這個模特兒以
後大概很難混下去了。


  閻萍要告訴我的就是:羅寶娜她美麗是應該的,化起妝來比一般女人要令人
驚豔也是理所當然的,因為那是她的吃飯傢伙,也可以說是唯一的優點了。

  「那不然妳叫那個羅寶娜來寫企畫案好啦,我就不信她會寫的比妳好!我敢
說她搞不好連中文都說不太通咧。各有所長嘛!」


  我笑了,喝了一口熱咖啡,看著餐廳落地窗外的男男女女。

  這些道理我都懂的,而今天我之所以會特別在意羅寶娜跟我之間的差異,原
因也不過只有一個。


  我差羅寶娜有多遠,第一次見到她時我就知道了。還是應該說,在第一次見
到唐尚嚴時我就該有自知之明?

  他那樣的男人,理當配上這樣的女人。即使嘴巴壞、骨子裡賤,但是以他的
學歷、身份、跟…外表,搭配他的女人該是羅寶娜這樣的人氣美女,而不是我這
樣的鴨子。

  我一直都知道的啊,我也從不奢望這樣的高檔男人會看上我。

  但是我卻被投下一顆極大的炸彈,要花許多時間才能收復失土。


  然而卻有一畝田,一旦毀壞了就再也無法復耕。這是我努力一個月以來的感
想。



  「妳忘不了他的,對吧?」閻萍在我們沈默了一陣子後問我。

  「如果范懷謙不再出現了,妳忘得了他嗎?」我反問。

  閻萍笑得極為無奈。


  「第一個碰觸自己身體的男人,誰能輕易忘掉?」她說。

  第一個碰觸身體的男人…是啊,那晚的唐尚嚴跟我自己,我這輩子可能注定
都忘不掉了。


*******


  我腫著一雙原本就已經不美麗的眼睛走出捷運站,到廁所晃了一圈洗把臉,
對著鏡子,我看著自己,又忍不住掉了眼淚。

  腳好痛……大概又傷到舊有的的關節了吧,我蹲了下來撫摸著腳踝,終於是
把臉埋在膝蓋中間用力的哭了起來。


  不過就是個只會對我酸言酸語的臭男人,只不過…長的好看點,只不過…蠻
有錢的,只不過……有時候很粗暴卻又帶著溫柔……

  這種男人到處都有,而且…也不會看上我,我幹嘛這麼難受?

  才見過他幾次啊?我竟然就這樣在意他身邊有著怎樣的女人?


  我認為我的哭泣不外乎幾個原因:我的兩萬塊飛了、不然就是我又被這傢伙
羞辱並且吃了豆腐、還有就是…我發現自己原來是這麼的邋遢、這麼的醜……。

  還有別的嗎?沒有了,沒有了!

  早就知道自己長的不是很漂亮,但是今天卻是頭一遭為自己的不美麗感到前
所未有的心酸,我究竟是怎麼回事了?

  難不成是因為…我活生生的與那個大美女被擺在唐尚嚴的面前比較?而很
遺憾的是,我注定是個輸家。

  我……?輸家?我在爭啥?我猛然抬起頭來,站起身面對鏡子。


  「不會吧?妳醒醒…潘貴儀…妳絕對不喜歡這樣的男人,他臭、他爛、他…
嫌妳是個年紀一大把的處女!」

  我對著鏡子喃喃自語,並且帶著一雙腫大的包子眼,那樣子嚇到了剛剛從洗
手間出來的婦女。她好像是躲在裡面有一小段時間了,因為我的哭聲讓她不好意
思出來吧。

  看著她一臉驚恐地連手都不洗了就跑出洗手間,我更斷定:啊哈!我真是
醜!連陌生女人都看不下去!

  嗚嗚……我擦乾了眼淚,在洗手間晃了好幾圈,不敢出去嚇人。


  直到到站的捷運過了好幾班,大概半個多小時了,我才緩緩的踱出洗手間。

  這當中我在思考,卻依然是一片混沌。

  但是我對自己承認了幾件事情。錢,是飛了,但是新的煩惱卻在衍生,會不
會是厄運?我不知道。但是我卻真的很不好受。

  我承認第一次見到唐尚嚴這個男人時,我的確是心動了,但是那狀況跟在路
上看到帥哥會有的反應跟結果一樣,不聯絡了、過是擦身而過就會很快地忘記。
這就是都市裡淺得不能再淺的緣分。

  然而套句閻萍的話,我跟他好像孽緣未盡似的,老是會碰頭,並且機率高的
嚇人。

  一來一往中,我除了氣憤、感覺到被羞辱,卻又看見了他身上有著我欣賞的
特質,那個展現威嚴要人讓座的氣魄、蹲在地上擦拭殘渣的細膩、還有也許不算
什麼的關心我的腳傷……。

  都是小事情,確是足以令我動容的,尤其…對我這樣一個平凡到極點的女
人…唐尚嚴的世界裡有著我太多的憧憬,而當他這樣的王子接近我時,即使是以
令人討厭的姿態出現,我還是感到受寵若驚。


  灰姑娘的故事上演的不完美,因為王子討厭灰姑娘,還跟她互相大小聲,甚
至王子還被不美麗的灰姑娘打了一巴掌……。

  這樣的故事怎麼會有完美結局?

  結局就是:王子身邊早就有了高貴美麗的公主,而依然還是醜鴨子的灰姑娘
破了財、又拐了一次腳,一把鼻涕眼淚的離去了。

  耶!故事到此結束。

  是啊……故事裡,灰姑娘整個心思都被王子牽動,不管是出言不遜、還是細
微末節的動作、關心……。


  我必須承認我…是喜歡……唐尚嚴的吧……?

  但是這樣的可能事實卻讓我很難接受,因為結局裡,王子終究要的不會是灰
姑娘。


  拍拍鏡子,我試著對自己展現一個微笑,雖然這個樣子很醜,但是這就是我
自己啊,沒有王子愛,再醜的灰姑娘或是鴨子還是要為自己活下去,總有一天,
會有個匹配的對象出現的。

  王子……就永遠都是王子吧…他已經消失在灰姑娘的生命中了。


  「妳是睡死了坐過頭到淡水去了嗎?」

  當我把捷運車票從口袋抽出準備出站時,我聽見了我剛剛對自己承認我喜歡
他,那個人的聲音。

  唐尚嚴…真的是鬼魅級人物,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那個大美女沒有讓他黏
在她胸口前嗎?

  我拐了一下,差點又跌倒,他好像想從外面衝進來,但是我還沒有出站,他
也沒輒,只是站在票機外喊著要我慢慢走。

  但是我只是站在原地,不動了。


  「妳幹嘛?怎麼不出來?」他發現我沒有移動腳步的意思。

  「你來幹嘛?又要看我出糗嗎?」

  「我是要來看妳能不能活著抵達。」他摸著臉上的貼步,笑著回答:「順便…
奉還妳一些東西…。」

  該不會要還我一巴掌吧?那這樣我更不出去了!我決定坐上捷運到遠一點
的地方再下車,然後坐計程車回家。

  「不…不用了,不用還我了…」我準備要落跑了。

  「不行,一定要還,我堂堂男子漢不能白白接受女人給的東西。」他很堅持,
「不過剛剛抽了一張付計程車錢,不介意吧?」

  他從西奘口袋裡摸出一小包東西,原來是我那兩萬塊……。還好不是要我還
那一巴掌…。我鬆了一口氣。


  「既然說是要賠你的,就是給你了,不用還我了。」我轉身準備去坐剛到的
捷運。「不見了,掰掰。」

  「等等!妳要去哪?妳家不是在這一站嗎?」他看我要離開,大聲呼喊起來。

  「我想,離你遠一點比較好,瘟神。」我走向正準備要開啟的車門。

  「不准!」他大吼一聲。「我說,潘貴儀,妳不准!」


  我訝異的轉過身來,第一次,我聽見他喊我的名字,而且也是第一次看到他
這樣慌張的樣子。

  當我發現他企圖翻過票機時,我加快了速度往車廂移動,但是出車廂的人太
多,讓我行動受阻。

  天哪,該死,我的腳此時又因為疼痛跑不快!


  嗶嗶聲響起,提醒上下車的旅客要關上車門了,我卻被一個翻身就過來的唐
尚嚴逮住,此時警衛的哨子聲也響起。

  「喂!先生你沒有買票不能進站!」捷運的保安人員三三兩兩衝了上來,抓
住了他。

  「放開我!我等一下會付錢,先讓我把我女朋友抓住,不然她就要跑掉了!」


  什……什麼啊?

  「誰是你女朋友啊?不要臉!你在說啥!」我被他拽在地上不能動彈,拿起
包包用力搥他。


  場面一片混亂,一堆人扭在一起,一堆人圍觀……


  天啊,這是我家附近的捷運站耶!我……我竟然丟臉丟到家來了!


  一陣混亂及解釋後,人群逐漸散去,我垮著一張臉坐在捷運站的門口,任誰
看到我這樣子都會被我嚇壞。

  唐尚嚴身上的昂貴西裝又搞髒、弄皺了,不過這次沒有人會賠他。

  他坐在我旁邊,氣喘吁吁的看著我,不說話。


  「你到底想怎樣?錢也給你了,現在莫名其妙跑來這裡堵我,OK,你也堵
到了,到底有何貴幹?」

  剛剛一團混亂中,我也只好承認我是這傢伙的女朋友,既然如此,站務人員
也認為這是『家務事』,只要求唐尚嚴把錢付了,就請我們離開。

  都是不得已的啊,我不這樣跟著騙人我怎麼脫身啊?


  他定定的看著我,眼鏡底下的眼神訊息我無法解讀,我也不敢繼續直著眼睛
看他。不知不覺,我的臉就紅了。

  「有什麼好看的……?」

  「妳為什麼要哭?」

  他的聲音一改之前的冷嘲熱諷、還有剛剛的怒氣大發,變的非常溫和。

  「誰說我有哭?」我抵死不認,即使我很清楚那雙腫得不像話的眼睛實在是
騙不了人。

  「好好好…妳沒哭,我知道妳是那種死要面子的女人。」他笑了,然後放鬆
身體伸了一個懶腰。

  「你把漂亮女友丟在一邊跑來堵我,很詭異喔?應該有重大的原因吧?是要
告訴我兩萬塊不夠嗎?不夠我也不給你了。」我彎下腰摸摸我的腳踝,「我很窮
的。」

  「既然很窮何必一定要給我錢?我並不那麼在乎。」

  「我既然說要賠就賠啊。我不喜歡欠人家東西。」喝!誰知道你在乎不在乎
啊?

  「那妳欠我的可多著了…。」他輕輕的說了這句話。

  「啊?我…我還欠你啥?」我慌了,不會吧?我不知不覺當中還欠了他東西?

  「這個啊……」他指指他臉上的白色貼布,然後嚴肅起來,坐直了看著我,
「真想不到妳是這樣兇巴巴的女人啊,真是看不出來…」


  我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如果這也要討回去,我能怎樣?

  「誰叫你講話那麼傷人呢?!」我又開始了,「哪一個女人能夠忍受被一個
男人那樣公開羞辱?還是用身材、臉蛋、或是……什麼處女不處女的,這麼…這
麼膚淺的觀點去羞辱!?」

  我絞緊了我的包包背帶,繼續像支機關槍一樣的脫口而出我的不滿。

  「是!我是身材不好!我是臉蛋不佳!我是…我是年紀一大把的…古董老處
女!但是你憑什麼用這些來論斷我?你根本就不認識我、不瞭解我!卻這樣子傷
害我…我也…我也真看不出來你是這樣的男人!」


  他看著我,不發一語,像是在沈思什麼。我吼到後來覺得全身虛脫無力,又
開始很想哭了。


  「我並不認為妳年紀很大,也不真的認為妳還是個……咳…處女很可恥。」
他拉拉衣服,像是有點尷尬,「我希望妳可以明白男人之間的對話有時候就是這
麼不堪,不管是不是真心話,都很不堪。而在公開的場合中,面子是擺第一的。」

  我張大眼睛看他,他現在在跟我解釋嗎?解釋他對我的惡言惡狀都是有原因
的?什麼男人之間的對話啊?還有面子!我的面子就可以放在地上任人踩?

  「而且妳在對我大加韃伐時,可是都在我的部屬面前,或是在眾目睽睽的狀
況下…我很…抱歉的是,那樣的狀況下我是不可能跟妳道歉的。」他拿下眼鏡,
揉揉眼睛,然後眨著眼看著我。

  「我很抱歉,真的。但是……我想妳可能永遠都無法諒解。」

  他的臉散發出前所未有的誠意,讓我心裡撼了一下。但是……。


  「既然你都已經認定我永遠都不會諒解了,那你何必跑這一趟跟我解釋?而
且丟下那樣的大美人……,」我深呼吸一口,「我不過是個…不熟的過路人,我
也才見過你幾次?並且跟你有了這樣不愉快的相識過程,你大可不必這樣……。」

  「我覺得有必要。」他低下頭,像是有難言之隱,「也許妳覺得對我很陌生,
但是我已經看著妳很久了。」


  我愣住了。看著我很久?我這樣平凡的女人?


  「其實公司有配車給我的,」他笑了,「但是我喜歡觀察人群,加上在台北
開車不是多方便的事情,所以我選擇坐捷運。然後我看到妳了。」

  「我……我並不…出色啊。」我因為訝異而說話結巴起來。

  「人與人之間是有氣息相通的,妳相信嗎?」他坐的離我近一點,指著我跟
他,「對我而言,妳很好認。我知道這很難解釋……。」

  「的確是很弔詭……。」

  「是啊…我第一次看到妳的時候,妳就是從這一個站上車。」他眼神飄的遠
遠的,「脂粉不施,衣著簡單,帶著報紙跟早餐……」

  「拜託啊,這種人台北市一大堆…」我翻翻白眼。

  「重點是那種明明看不懂工商時報,但是還努力裝懂的樣子,很好笑也很…
可愛。」


  說到這,我臉就紅了,原來早就被發現這一點!天啊!丟人、丟人、丟死
人……

  「所以那天剛好妳站到我面前來時,又是那個樣子,我就很想逗逗妳,嘿
嘿……」又來了,又是這種不懷好意的笑聲。



  一波波的捷運人潮過去,我跟唐尚嚴依然坐在原來的矮牆邊,有點冷,因為
有點晚了,他突然脫下他的西裝外套披在我身上。

  「呃……弄髒了我可賠不起第二個二萬塊……」

  「不用啦,穿破了也無所謂。」他把那一包錢塞在我手上,「收回去吧,我
才不在乎少了幾件衣服或是褲子,妳賺錢不容易,多買點漂亮衣服穿也比給我的
好。」

  他看看手錶。

  「有點晚了,可不可以讓我送妳走一程?」他作勢邀請貌,「給我一個補償
的機會吧。」

  這時候的他很溫柔,真的就像是一個王子,只是那塊貼布真的……是有點殺
風景。


  並肩走在路上,我還是有點自慚形穢,他這樣一個高大英挺的美男子,身邊
卻是這樣一個行動緩慢不便的醜女……我知道他有刻意的放慢腳步,為了配合我
的速度。

  「這個……」我指指他的臉頰,「很抱歉。」

  「沒關係啦,我活該咩。」他突然的大笑起來,「真有妳的,我這輩子還沒
有被女人打過咧。好樣的!」

  「哼哼……」

  「別哼了,我真的不是有心那樣說妳的。」他一派認真的看著我,「那是有
原因的。」

  他要跟我解釋的事情還真不少咧,一副交代後事的樣子。


  「當我知道妳是……『那個』時…,我的確很錯愕,一方面也很…開心吧。」

  他真的很厲害,他說的每一句話都幾乎讓我傻了,而且無法回應任何字句。
開心?!此話怎講?


  「我有…未婚妻,嗯…就是妳今天看到的那個。」

  我知道,我也很明白像他這樣的男人是不可能沒有對象的,但是我還是受到
打擊了。


  「她很漂亮,跟你很配。」

  「漂亮?呵呵,是很漂亮啊,她也只有外表漂亮而已,在我眼裡…妳比她好
上幾百倍……。」

  他此話一出,讓我覺得他是不是腦筋燒壞了?我是醜鴨子耶!樣樣都比人差
的醜鴨子啊!

  「她是我老爸私自幫我決定的對象,不是我自己要的。」他俊美的臉突然的
暗了下來,「在我們這樣的家庭,講究的是門當戶對,要不是看我老爸身體不好,
忤逆不得,不然我真的是抵死都不從,我討厭那個女人。」


  突然,他轉過身抓住我的肩膀,眼睛裡燒著我都會害怕的熱情。

  「妳不要覺得自己不好看、身材不好什麼的,妳有許多優點是她完全比不上
甚至是欠缺的,而我要的,就是妳這樣………」

  他停了下來,深呼吸一口,放開了受到驚嚇的我。

  「對不起,我失態了……」他按著自己的額頭,眨眨眼睛。


  已經到了我家的樓梯口了,這當頭,我根本沒有想到讓別人發現我家住在哪
裡這種安全性的問題。我腦子一片混亂。

  而他似乎還沒說完他要說的話。


  「總之,我知道自己終究是要娶這個…無用的大花瓶,所以,我即使有心要
對喜歡的女人一親芳澤…也是不被允許的…,然而我不可能不想親近自己心儀的
女人,我也是個男人,正常的三十歲男人………」

  他一個字一個字吐出來,是這場戰火的原因跟答案。

  我的心跳加速,我就要因為喉嚨即將被衝出的心臟卡住而窒息死去了。


  「尤其,當我喜歡的女人是個…完璧之身的處女時…我要怎麼辦?我連短時
間能擁有她的歡愉跟滿足都不能,因為…我注定無法對她負責任……」


  在黑暗的樓梯間,我彷彿看見了他無奈的眼神。


  「我喜歡妳,潘貴儀,一開始也許我沒那麼迷戀妳,頂多是欣賞妳的單純直
率,並且對妳而言…相處的過程也許讓妳很不愉快,」他伸出手拉著我的髮絲,
「但是……這些天,我更確定,如果我有機會得到妳,我們會很快樂。」


  「但是…沒機會了不是嗎?」我撐不住,終於又哭了,「那位小姐…很漂亮…
她也許能夠讓你…在有面子之餘,也讓你快樂也…說…不定……。」


  一見到我哭,所有的堤防就瓦解了,我的弱點跟心思唐尚嚴就會看的一清二
楚。也許,他早就看到了,卻不能確定。

  他一把抱住了我,輕聲呵護:「不哭…不哭…這樣我會忍不住…」

  「嗯……什…忍不住……」我繼續嗚嗚咽咽的反問。


  然後他吻了我,我逃不掉,因為他的手臂太有力,把我重重的箍在他寬闊的
懷裡。

  這就是閻萍所說的,『舌頭伸進去』的吻嗎…不噁心啊…甜甜的…而且有種
奇怪的感覺在我的小腹升起……


  好熱……我覺得不對勁了,我想推開他,他卻像發狂的猛獸要把我吃掉似
的,用力吻我。他的大手在我身上游移,撫著我的背,到後來還伸進了我的衣服
裡……

  生平第一次,我讓一個男人的手觸摸到我的肌膚、撫摸我光溜溜的胸部。我
想制止他繼續下去,嘴巴卻被他堵住,只能悶聲哼著。

  他那樣揉捏我,讓我害怕…卻又不曉得該不該真的推開他,不知不覺我的手
也搭上了他的背,他彷彿是受到鼓勵般的,又探進了我的褲子裡……

  我嚇了一大跳,用力的想要推開他,他卻沒有放開我的意思,蠻橫的摸索我
最私密的地方,我簡直是要發狂!

  直到公寓裡不知道哪一樓的鄰居關上鐵門的聲音在樓梯間響起,他才想起這
裡是開放的樓梯間,太危險了,於是我終於是被他放開。


  我喘著氣看著胸口劇烈起伏的他,那張臉上有著痛苦跟壓抑,瀰漫著渴求的
氣味。我怕…我好怕……我怕他,也怕我其實已經被他撩撥起來,並且與他同樣
難以克制的情慾。

  我慌張的拉好衣服,把身上披著的外套扔回給他,轉身就跑上了樓梯,連說
一句再見的時間也不敢逗留。

  我怕再遲疑一秒鐘,就萬劫不復!


  「回來了啊?今天比較晚喔?」

  「嗯………是啊……」

  果然有鄰居有下樓,然後撞見了我,與我熱誠的打招呼。


  回到家中,衝進了房間裡,看著鏡子裡那張紅的極為誇張的臉,這是我嗎?
是我嗎?我從來沒看過自己這個樣子……

  可怕的慾望氣味佈滿了我全身,脖子上掛著的卻是像是歷劫歸來的豬頭
臉…。


  不能……我不能再見到他……。

  這個男人會讓我變成徹頭徹尾的蕩婦,這個男人會讓我不顧一切…什麼美
醜、身份、未婚妻的,這些東西都會阻擋不了我,只要讓我得到他!

  但是,就如同我自己告訴他的,沒機會了……。



  第二天早上我打了電話給閻萍,請了一天的假。敏感度很高的她下了班就來
我家找我。

  「今天唐尚嚴來公司找妳。」

  閻萍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因為唐尚嚴的臉色很差,像是打過仗一樣。

  「他跟我要妳的家裡電話,因為妳手機也沒開,語音也不能留,他手上那張
名片等於沒用。」

  閻萍原本還很不客氣的對待唐尚嚴,但是唐尚嚴就像是靈魂被抽去了一大
半,沒有任何的反擊,只是淡淡說:


  【請妳告訴她,我不會再讓她為難了。】


  剎那間我明白,這就是到此為止的意思。他替自己選擇了壓抑跟放棄的選
項,也替我選了我的。


  緣分,都市緣分就是這樣,來來去去,過了一站又一站,終究都只是擦身而
過,即使出現了火花,電光石火也只是瞬間。


  畢竟,我們原本就是不同世界的人。


  那晚,我對著閻萍掉下了這輩子最多、最深痛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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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有些人是想成為作家而不可得,才勉強去做別的差事。」
「正好相反,應該說,做什麼都不行,才會去當作家才對。」
—太宰治 貓頭鷹的通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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