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mooneyes (麗子>P_mooneyes成立囉) 看板: P_mooneyes
標題: 《黑色便利商店》第十話 真正的孤兒
時間: Tue Apr 12 17:44:58 2005


  小津消失的那一個暑假,我切斷了所有的情慾來源。


  我不知道沒親沒故的小津還能夠去哪裡?我發了瘋的尋找,卻總是撲空。

  空蕩蕩的房間、撥出去的空號、連系所前的同窗錄上,『高又津』三個字原
來的位置……都是空。

  一顆心懸在那些空蕩蕩的位置上,我的暑假過的算是悽涼。開學後小津還是
會出現的吧?我一廂情願地如此祈求著……等到重逢時,我有很多話要說…

  但是我該說怎麼說才好……

  『嗨!可別再叫我淫蟲囉,我現在可是新好男兒。』真可笑,連我自己都不
相信。

  『我是開玩笑的,不管那個男人是不是我,都無損我們的關係。』什麼關係?
我還妄想能夠回到從前當好兄弟嗎?

  『伊莎貝爾!我們在一起吧!』………不知道我會不會被亂拳打死就是…


  暑假裡我拒絕了所有女人的來往,除了跟bubu去花蓮玩了幾天之外,我沒
有再見過任何一個女人。這引得助教大加抗議。


  『為什麼今天不見我啊?』她聲音發著嗲,向我要求見面。

  見面還能幹嘛?當然就是那回事。

  『沒聽清楚嗎?我不是說今天而已,以後除了在學校裡、或是系辦,不管是
任何時間、地點之下,我都不會再見妳了。』我實在是很懶得重複解釋一大堆,
但是要讓她死心我才能夠落得清靜。

  『你該不會交女朋友了吧?不是剛跟那個小處女分手而已嗎?怎麼這麼快又
找到一個?』助教語氣裡明顯的酸溜,『該不會是你說的那個bubu吧?我上次看
到你們一起吃晚飯。』

『妳也管太多了。』我越來越覺得不耐煩,bubu?妳跟她怎麼比?人家比妳有
大腦多了。『bubu只是我的好朋友,已經不是妳想的那樣了。』

  我說的是實話。

  『已經不是?那就是以前是囉?你真花耶……』她哼了一聲,那態度終於是
讓我發火了。

  『莊小姐,我現在清清楚楚的告訴妳,我詹子傑不管以前玩多少女人,都跟
妳無關。我以後會不會繼續玩女人,也跟妳無關。這意思妳懂吧?』


  趁著助教還沒有會意過來時,我又補上一腳。

  『以後老子就算憋不住要玩女人,我也不會找妳,夠清楚了吧?』


  掛下電話前,我聽見了助教的嚎叫聲。


  除了早就對她不耐煩之外,其實我多多少少算是遷怒了。


  找不到、失去小津的音訊,這讓我心浮氣躁。煩到受不了時,我會找bubu
談談天。

  我跟bubu深談的時間越來越多,因為涉入過,所以bubu能夠順暢地利用談
話讓我面對我以前的人生。我花了很多時間想想自己、想想母親、想想小津,甚
至……也想想我的死鬼老爸跟他的新家庭。

  只是,二十多年來的潘朵拉盒相貌已經難以改變,即使我努力的想找出自己
天真單純的一面,都還是會不自覺的閃躲。只因為我的過去,沒有天真單純這回
事,即使有,也早就墳上草同人高了。

  翻出來的,反而都是那已經沒有完整形狀的情慾片段,跟…與小津之間那悲
哀的錯身。


  暑假過了一大半,我一直埋首書堆裡,翻著小津以前為我影印的筆記,那感
覺非常的痛……很痛,原來所謂的『心痛』,真的是一想起來胸口就會難受。

  真實的、想要握緊心臟的…那種痛。

  對於母親我是感到遺憾,因為我知道她是真的不在了,也不會回來了。但是
小津不是…在這世界上總還有個角落,躲藏著這個比我更加孤寂的人,而我竟然
無計可施。

  這感覺實在是太難受了,每每看著筆記上小津整齊飛舞的字跡,我總是會想
起我竊吻的那個宿醉早晨,然後我需要佐上一些酒,才能稍微麻痺一下自己的胸
口。


  就這樣日復一日,沒有女人、沒有荒誕、沒有玩樂、也沒有…小津,我的暑
假似乎就要過的平淡又惶恐。

  平淡的是日子,惶恐的是我夜夜夢迴裡,所牽掛的那張蒼白的臉,到了開學
後我可能還是會看不見。



  周阿姨打了電話給我,那時我正在看剛從書局買回來的書,心情算是平靜,
加上周阿姨說話很小心,也不至於像我那死鬼老爸會把我惹毛。

  「子傑…阿姨可以去找你談談天嗎?」

  「找我談天?怎麼?該不會剛新婚就被打了,想找我訴苦吧?」

  我半開玩笑、半嘲諷地對她,對一個長輩來說的確是很不禮貌的,要是我爸
大概又恨不得可以當場再給我一巴掌吧。

  「當然不是…」她是對我不予置評的,我知道,所以對於我的酸言冷語沒有
多大的情緒反應,「總之你撥個時間給我,我跟你談談。」


  周阿姨以年紀來說已經算是高齡產婦了,但是脂粉未施的臉上卻沒有什麼皺
紋,即使如此,在我看來她也不過是個相貌、身材都平庸的可以的女子。我真搞
不懂我母親是哪裡比不上她?床上功夫敗陣嗎?


  「你長的很高了,是個男人了。」她一看到我先是寒喧。

  「我爸都快進棺材了,我當然也不是小孩子了。」我連煙都沒有帶出來,畢
竟,她是孕婦。


  只是一句我習慣性的酸溜話,卻把周阿姨逼的哭了。


  「子傑,別再咒你爸爸了…不要…好嗎…?」

  「……呃?」我吃驚地看著眼前肚子已經不小的女人,她是產前憂鬱嗎?怎
麼我隨便說句話就哭成這樣?

  「你…你爸爸他………」她連一句話都說不完整,又哭了。


  突然的,我有不好的預感。


  報應嗎?當周阿姨終於在斷斷續續的抽噎中把話說完了,我必須承認,這在
我的意料之外,並且這意外的消息迅速地抽乾了我的思考能力。


  我那老爸…不久於人世,據醫師的說法是肝癌,而且…肝已經幾乎硬化了,
要切掉癌細胞的話,幾乎是不可能了。也就是,癌細胞已經擴散了。

  我以前就夢想過他得到報應的一天,我一定要在他斷氣前,親口告訴他,看
到他這樣這真是大快我心。

  但是…等到真的變成事實了,我卻只是呆然的面對眼前的無助孕婦。

  「他還可以撐多久…」我不知道怎麼安慰周阿姨,只能問這最笨拙的問題。

  「最多半年…最多……醫生說…一般說來…大概是三個月…」她一說到這又
哭的更大聲了,惹得咖啡廳裡往我們這裡看來的人越來越多。

  「這樣…不就是趕不及看到小寶寶嗎?」我看看周阿姨的肚子,還沒大到馬
上臨盆,但是就算老爸可以撐半年,想必那最後的一段日子也是神智不清,跟已
經死了沒兩樣了……。

  「這才是我跟他最遺憾的地方,正元可以說是沒機會親眼看到他唯一的兒
子…好…好不容易才有了這個寶貝…他卻看不到…」


  唯一的兒子?難道我就不姓詹嗎?這女人是…哭到昏頭了,搞不清楚狀況
嗎?

  「我爸還有我可以給他送終,他不是只有一個兒子。雖然我這個兒子跟他形
同陌路,妳這破壞人家家庭的第三者也沒資格這樣說吧?」


  我的確是生氣,即使我痛恨我的老爸、我瞧不起他對我母親所做的一切,但
是…這個姓周的女人…這個外來者,竟然還有臉在我面前說她肚子裡的那個孽種
是我老爸唯一的兒子?

  要說也是我自己說!還輪不到她吧?


  察覺對我的不悅及敵意,周阿姨抬起了紅腫的大眼睛,擦擦鼻涕,正過神來。

  「你不必對我如此不客氣,我知道你對於你父親的所作所為很不諒解,但是…
子傑,你要知道身為一個男人,做到像你爸爸這樣已經很不容易了。」

  「妳在瘋言瘋語什麼?妳是說他打我媽打到快死了,還有跟妳大搞外遇都是
有苦衷的?妳放屁!」

  周阿姨被我的怒罵聲震懾住,但是依然咬著牙繼續說下去。

  「你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包括你媽媽是大著肚子嫁給你爸爸這件事情。」
她的話以及臉上那哀淒的表情,讓我頭皮發麻。

  「造成所有悲劇的人是你媽媽自己,如果她當初不拆散我跟正元,今天…今
天根本也就不會有你詹子傑!如果你厭惡你自己的存在,你就去恨你的母親為什
麼要生下你吧!」


  我的腦子轟然作響。這女人真的是瘋了,她在說啥?她在說我母親才是利用
肚子裡的我去拆散這對狗男女的壞女人?

  「妳莫名其妙!不要以為我媽死了妳就可以隨便亂說話!」我站了起來,拍
了一下桌子,餐廳裡的每個人都看到一個大男孩在對一個孕婦耍狠,都對我投出
了訝異及鄙夷的眼光。


  「我不會去欺負一個死人…我只是在告訴你真相。」周阿姨恢復了她的冷靜,
對我一字一句清楚的宣達。

  「真相是很醜陋的,子傑,其實你自己應該早就有感覺,只是你不想承認罷
了。」

  我不想承認…?小時候的驗血報告都被我母親撕的稀爛、當親友私底下竊談
我為什麼長的一點都不像父親,卻比較像父親年輕時的同學,母親更是掩住了我
的耳朵…

  我要承認什麼…?真相從頭到尾就不曾在我眼前出現、攤開過,我是要去承
認什麼?


  周阿姨見我沉默地坐了下來,繼續心平氣和的對我說著這些所謂『醜陋的真
相』。


  「你媽媽之前是跟著別人的,但是那個男的後來出了國,沒回來了,偏偏你
媽這時候…發現自己懷孕了,你媽媽娘家家教嚴你應該很清楚,所以,她挑上了
正元—你父親…,故意找機會灌醉他,然後…過沒多久就說有了他的孩子…」

  周阿姨笑得極苦。

  「你知道嗎…那時候我跟你爸都已經交往了八年…婚期都近在眼前…你能夠
想像我們所遭受到的痛苦嗎…?你能嗎……?」


  男人被指責、並且被要求負責任。女人…被暗地裡嘲笑守不住自己的男人…
原本人人稱羨的鴛鴦,瞬間因為一個女人的自私謊言變成了笑話一齣…。


  母親是這樣的人……?

  不…無論如何…我都…不能接受,不能!那個美好的形象讓我撐過了恨意綿
延的童年跟青少年時期,將來沒有了對母親的信仰及對父親的恨,我詹子傑怎麼
辦…?


  「妳不要再瘋言瘋語了,妳當我是三歲小孩還是白痴?妳已經得到我爸了,
而且我相信我老爸一定不會虧待妳跟妳的小孩,他都擺明了跟我對上了,妳無須
多心。」

  我站了起來,丟了一千塊在桌上。

  「以後不要再叫我出來跟妳談這什麼鬼天,沒什麼好談的,妳回去告訴詹大
老闆,他不要的這個兒子決定靠自己,要提早從他的存款機裡解約了,把養我這
人渣的錢,留給他自己辦後事跟當妳兒子的奶粉錢吧。」


  「子傑!你爸想見你,這最後的願望你都不成全他嗎?」周阿姨站了起來,
換她對我吼了。

  我回過頭來,刻意的嘲笑。

  「唉唷…在妳跟我說了這麼多所謂『醜陋的真相』之後,才提起要我去見他
這件事情,妳不會覺得妳的邏輯有問題嗎?周小姐?」


  我甚至覺得這個女人心機深重!這樣挑撥離間後,她是還要我怎麼樣?哭著
爬到老爸面前感激他的養育之恩?還是要謝謝他揍了老媽這麼多年、還要養我這
隻狗?

  不管他是不是我親生的老爸,他的所作所為都已經不值得我同情他絲毫。送
終?我看也不必了,白包我倒是可以包上幾百元,這個姓周的女人不都說我不是
親生的嗎?我幹嘛去?


  「他真的很想見你啊…子傑…」周阿姨又哭了,不過那不是因為我,是因為
她就要作寡婦。

  「告別式的時候也許會見到的。到時再通知我,就這樣。」



  我頭也不回的走了,漫無目地的走在大街上,我心裡亂了好些時候,難以恢
復平靜。


  憤怒、疑惑、尷尬、矛盾…層層包裹在『真相』的表皮下,撞擊我的回憶。

  關於那周阿姨口中『醜陋的真相』的回憶。

  當我最後還是到老爸待過的醫院明查暗訪後,走在醫院外的人行道上,除了
因為太陽太過毒辣這樣的原因之外,我正式的被真相敲昏了。

  老爸的血型,根本不可能生出我這個兒子…


  原來我早就跟小津一樣,是無父無母的孤兒了。



  「我在醫院門口,老頭真要見我的話就說一聲吧。」

  過了幾天後,我掛了個電話給周阿姨,在電話裡,我聽見了儀器緩慢走動的
聲音,宛如父親那也準備緩慢逝去的生命力正在一步步遠離這個世界。

  「你上來吧。」周阿姨的聲音軟弱無力,像是剛打過仗一樣,「他剛做完例
行檢查、打了針就睡著了,來的時候聲音輕一點。」


  沒有水果、不需要禮物,我靜靜的把我自己送到垂死的父親跟前,也許就是
天大的讓步了。

  病床上那個已經瘦得皮包骨的禿頭老人是誰?是我的凶殘父親?

  他曾經那樣有力的手抓著母親的頭髮毆打她、他曾經那樣不饒人的嘴巴吐過
唾沫在母親的臉上,說著一些不堪入耳的辱罵字眼…,但是現在我卻只看到插滿
了管線的黃色枯手跟似乎在夢囈般的乾癟嘴唇。


  「這次的檢查特別痛,醫生說,他的肝已經完全硬化了,長針插進去也抽不
出什麼可以檢查的東西了…」周阿姨含著眼淚,但是努力不讓它掉下來,抿著嘴
唇對我說明。

  不到十坪的白色病房裡,我的思緒也變成白色的,我說不出話來。


  「子傑…我想過了,」周阿姨把我拉到病房外,「你就當作你不知道這回事
吧,關於正元是不是你的親生父親…」

  「妳都已經告訴我了不是嗎?還要我裝作不知情?」這女人實在是太好笑又
矛盾。

  「你聽我說…」她摸著自己的肚子,「他是沒機會看見這孩子了…醫生剛剛
說了,正元走的時間可能會提早,狀況比想像的還糟…所以我希望你…」她終於
是讓眼淚掉下來了。

  「我希望在他往生前,你還是他唯一的兒子,畢竟他把你養得這麼大,也念
到大學,我拜託你…」周阿姨突然跪了下來,「子傑!我拜託你,不要讓他知道
你曉得這件事情,他根本不想讓你知道…是我…是我自作主張…」

  一向都知道我跟父親之間的對立,但是為了我能夠在父親最後的一段路上盡
一下人子的心力,周阿姨用最笨的方法—抖出真相—對我要求。

  也是最聰明的方法。

  如果我永遠都不知道自己其實是私生子,那麼我便會對這份骨血親情感到憎
恨。

  而事實上,父親恨著母親的理由,太正當了,到了連我自己都無法反駁的地
步。但是父親卻從來不曾恨過我,即使我是這麼的忤逆、敵對。


  〔愛或不愛,要或不要,有時候不是你想怎樣就可以怎樣的。〕

  bubu曾經這麼告訴我。而父親跟母親血淋淋的證明給我看了。


  我扶起了渾身發著抖、跪在地上不斷哭泣的周阿姨。

  「妳懷孕了,不要這樣折騰自己。」

  「子傑……」周阿姨無力的站了起來,一雙睡眠不足又紅腫的眼睛哀求地望
著我。

  「我先回去了,讓他好好睡吧…」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告訴我爸,今天我來過,明天我再過來看他。」



  我是便利商店,有什麼需求,我給的起的就服務。而且完全是免費的。

  前提是,必須親自主動走向我。

  而面對畢竟扶養了我,並忍受我的不肖二十多年的養父,這是他最後的希
望,由他的女人下了跪跟我要求。

  我無論如何都要給的起、做得到。

  因為,他是我爸。

  即使骨子裡,我還是個真正的孤兒。


作者在 05/04/12 17:56:19 從 office 修改這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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