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眼的長生】

黑暗的牢獄中,綁著的布條遮住炭黑的雙眼卻掩不住鮮血,臉頰上有明顯的乾涸
血痕;長生雙手被高高吊起,無力的身子若沒有這樣的拉繩嵌住恐怕會頹然倒
下…

獄卒拿瓢子舀了些水,湊到了長生面前;長生動了動,隨即拼命般努力的大口喝
水…

瓢子很快的就被抽走,獄卒自己也舀了一些,坐上旁邊的椅子大口喝了起來。

「喂!你要不要聽我說些有趣的故事啊?」恢復了些許力氣的人,自顧自的說起
話來:

「以前我當貴族家奴時,主人弄丟了一隻金戒指…他對我們大發雷霆…
可是沒人敢開口……啊~~那天天氣凍死人了…於是我站了出去說是我偷的。
他問我說戒指呢?我說我吞掉了…結果他就一棍子打狠狠在我的嘴上……
啊…我的嘴又痛又熱,就跟現在一樣……如果當初那棍子是打在我的眼睛上…
今天遭殃的就是我的嘴囉??哈哈…」

陰穢的底層地牢,昏暗的燈火閃爍,長生的聲音迴盪盤旋而上,落入了在上層倚
欄相望的人耳中…聲音幽幽遠遠的像不真實的空氣…

火光映照孔吉美麗卻蒼白的臉蛋;淡色的唇沒有笑靨,半歛的雙眼裡只剩失去靈
魂的黑眸,黯淡的,在微弱的火光中看不見一絲亮采。

相隔的欄杆,冰冷的隔開兩個世界;即使伸長了雙手也觸碰不到一絲溫度…

「我演了一輩子的盲人,現在真的瞎了,卻沒機會再演了…哈哈哈…我現在倒能
演得逼真呢……哈哈…哈哈哈……」

清澈的淚珠,滑過蒼白的臉龐,無聲掉落在塵地上。

濺了一小圈,刺碎沒有圓滿…

誰聽見了藏在靈魂深處的哭聲…




屏風上,小巧的指偶輕輕擺著動作;白臉的妻子低下頭,內疚而難過的輕聲道:

「對不起…」

「什麼對不起?」赤臉丈夫回問著。

「戒指是我偷的…」

彷佛失去了生命的活力,白皙的臉蛋呈現病態的慘白;孔吉看著上方雙手的小人
偶,眼神空白茫然。

燕山看著兩隻指偶,專注的表情冰冷而肅默;可是為什麼,浮現而出的再也不是
王者的驕傲…

即使看上去好似無可摧毀而令人心生畏懼,卻沒有人望見深處的空蕩寂寞……

赤臉的小偶靠了過去,握住了白臉指偶的小手。

「……我們一起逃走吧…」

充斥在燕山耳邊的微弱聲音,自成了一個小小的空間,漂浮在虛空…

他看著那兩隻小偶,重演著誰與誰的故事──無法介入的世界──卻看不見屬於
自己的蹤影…

褪去冰冷的偽裝,王者的表情看來有些落寞…

難道…他其實從來不存在嗎…


兩隻小布偶啪噠啪噠的相偕離開,下了屏風。

孔吉無力的垂下雙肩,從懷堭ルX了一把預藏的鋒利小刀。

他看著自己的手腕,像是進行著一項儀式,很緩慢、很深刻的,劃下刀鋒。

冰冷的刀刃接觸皮膚,切入了深處,滲出的血滴緩緩滴下…
一滴、兩滴、三滴…在白色的綢褲上,渲染了一圈又一圈的紅豔…

兩指偶再度回到屏風上,隔著一段距離招著手。

「不要看下麵。」赤色的面具提醒道。

「我害怕…」像是難以克制恐懼般顫抖著身子,白色的面具小聲道。

距離是一種可怕的慢性毒藥;燕山像是旁觀者,冷冷在一旁觀看這樣的戲劇,感
受不到一絲一毫屬於自己的波動;因為演戲的人不曾望向他,更不是為他而演…

眼神看起來很專注,卻是一片空白不欲浮現任何情緒──


難道要…
對這個插不進去的世界,擁有什麼樣的感想嗎…
都別去想…只要看著…別去想……

屏風隔開的距離,深刻遙遠。

「繩子上只是虛空,不是天也不是地,就只是虛空……」赤臉布偶安慰著人。

可是白臉的人仍然顫動著,像是失去安穩的依靠,顯得孤單無依惶然。

赤色的指偶坐了下來,輕聲道:「我演了一輩子的盲人…」

孔吉像是想學著長生笑,可是為什麼…湧出的卻是深層的悲哀…澆蝕著心魂一
般,燙得人焦黑……

淚水在眼眶中搖搖欲墜;明明是揚起嘴角的表情,該是美麗的笑,卻只剩下碎裂
一地的悲哀…

刺碎尖銳的,割開了血肉模糊一片…


你又哭了嗎…

有些怔然;耳邊傳來的聲音,和坐在屏風上的人偶,哪一個才是真的?

「現在真的瞎了,卻沒機會再演了…」顫抖的聲音,咬著牙想忍住心靈深處不斷
湧上的痛楚,卻止不住淚水晶瑩墜落的哀淒毀滅…

鮮血像一條細流,像美麗的淚水般,濺落了一圈又一圈的心碎…染紅了綢褲,鮮
明映襯朵朵綻放的淒豔的血花,然後在地上泛起小灘。

不斷侵蝕的痛苦,不停壓迫的悲傷,如此沉重而無情,殘酷的摧毀著他;孔吉感
覺自己就快要肢離破碎了…

淚水滴落一顆又一顆沒有圓滿的圓圈,祭悼一份破碎;哽咽的聲音藏不住泣血般
的悽楚,斷斷續續失去了連接…

「…我現在倒能演得逼真呢……哈哈…哈哈哈……」

他的雙眼,同樣黑暗的看不見天空…


砰!

赤臉的布偶倒下了…

接著白臉的小布偶跟著倒下了…

流了一地的鮮血,豔紅的刺目。

倒臥血泊中的妻子,脆弱的看不見未來…

獻給死神的新娘,穿著紅色的嫁衣…
血胭脂塗抹絕豔,嬌羞的紅顏怯怯。

美嗎?美嗎?

看著倒地的布偶,血流是如此詭豔…

突如其來的變故是如此的可怕;燕山逐漸睜大的眼睛,感覺自己緩緩跳動的心
臟,在這一秒都被強烈的血紅給籠罩,如此悶窒的令人快要喘不過氣…

沖上前去揮開屏風,漫延一地的鮮血沾汙了皇者的衣袍…

燕山瞬間被狠狠揪住的心臟,像被人用尖利的指尖猛力插入一樣鮮血淋漓;他看
著倒地的人,剎那間忘記了怎麼去呼吸…


「為什麼!!為什麼!!!!」

流蕩在空氣中的香甜血腥,濃郁的散著死亡的誘惑…

***


御醫將盒中的草藥撚了些許,細心的,緩緩治療躺在被中虛弱的人。

宮女體貼著將布巾按上孔吉的額頭,為他擦拭著冷汗。

燕山坐在一旁,看著蒼白柔弱一度瀕死的人,眼神中有著被拋棄的那份落寞恍
惚…

你寧願為了他死,也不肯為我忘了他…


沒關係…沒關係…沒關係……

燕山站起身,一雙眼睛盯著無意識的孔吉,像是要好好的看著他,深深刻刻的不
想忘記這張容顏;又像是說服自己去忘記,不要再去想著這個人,該想的是另一
個…

不是他…

沒有轉身而腳步緩緩退後;越來越遠的距離、越來越模糊的臉、越來越深沉的催
眠……

沒關係…

沒關係…

沒關係…

退出了門外,燕山走在空蕩的回廊,靜謐蝕人發慌;望不見其他,伸出手指掠過
流泄溫暖燈火的房外屏紙上的木條…

嗒嗒嗒嗒….

寂寞而孤冷的背影,緩緩的墜落在封閉的黑暗…
長而無盡的走廊,圍繞了一個四方冰冷的世界
看不見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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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麗子麻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